─ ─ 記 一 場 耗 盡 半 個 青 春 的 婚 姻
原 野
“ 憤 怒 詩 人 ” 之 戀 初 時 , 我 在 北 方 的 一 所 大 學 讀 書 , 與 七 七 級 的 一 位 校 園 詩 人 相 識 , 並 開 始 了 一 場 耗 盡 我 半 個 青 春 的 戀 情 。 78年 初 , 文 革 舊 風 已 經 低 落 , 新 興 起 來 的 幾 條 政 治 口 號 也 提 不 起 我 的 興 趣 。 我 除 了 讀 書 之 外 , 常 常 去 松 花 江 觀 賞 日 出 日 落 , 並 遍 踏 白 雪 與 紫 丁 香 掩 映 的 校 園 春 色 。 除 了 窗 內 的 書 香 與 窗 外 的 花 香 之 外 , 我 也 其 它 一 概 都 不 相 信 。 男 朋 友 在 校 園 內 以 “ 憤 怒 詩 人 ” 小 得 名 氣 , 他 的 詩 文 經 常 有 激 烈 的 政 治 傾 向 。 我 雖 然 不 喜 歡 他 涉 獵 政 治 的 激 烈 , 卻 暗 賞 他 的 憂 國 憂 民 。 我 心 裡 的 好 男 兒 是 心 廣 而 懷 民 生 , 賢 儒 而 富 人 情 味 。 一 個 花 前 月 下 時 分 , 我 問 了 他 一 個 不 相 干 的 問 題 。 “ 你 信 仰 什 麼 ? ” 他 沉 思 良 久 , 然 後 一 字 一 句 地 說 : “ 科 學 和 真 理 。 ” 我 的 內 心 一 凜 。 “ 你 呢 ? ” 他 反 問 我 。 我 散 漫 地 一 笑 : “ 我 信 仰 個 人 意 志 , 信 我 自 己 。 ” 話 音 一 落 , 我 的 內 心 一 陣 落 寞 。 我 意 識 到 我 並 不 信 自 己 , 只 是 覺 得 身 旁 沒 有 什 麼 值 得 我 信 而 已 。 其 實 , 我 是 一 個 沒 有 信 仰 的 人 。 在 如 醉 如 痴 的 “ 梁 祝 ” 小 提 琴 協 奏 曲 的 浪 漫 氛 圍 中 , 漸 漸 地 , 我 從 什 麼 都 不 信 , 轉 為 相 信 男 朋 友 的 信 念 : 對 愛 情 “ 相 濡 以 沬 。 ” 我 開 始 安 慰 自 己 , 既 使 我 沒 有 真 正 的 信 仰 , 至 少 在 這 個 世 界 上 , 我 可 以 相 信 他 對 我 的 “ 死 扣 般 的 愛 情 。 ” 我 們 後 來 結 成 了 夫 妻 。 從 “ 相 濡 以 沬 ” 不 久 , 我 們 到 了 深 圳 特 區 。 先 生 任 一 家 小 報 的 副 主 編 。 隨 著 他 的 結 交 漸 廣 , 手 裡 多 了 權 勢 , 口 袋 裡 多 了 鈔 票 , 身 邊 也 多 了 女 人 。 面 對 我 的 質 問 , 先 生 常 常 大 謊 加 小 謊 , 難 以 自 圓 其 說 。 智 窮 之 時 , 反 指 我 對 他 不 信 任 。 就 連 他 去 嫖 妓 女 , 也 能 為 自 己 開 脫 , 稱 之 為 “ 職 業 需 要 ” 。 借 口 是 他 要 寫 一 篇 “ 深 圳 娼 海 ” 的 揭 露 文 章 , 為 了 “ 敬 業 ” 而 不 惜 自 己 去 “ 体 驗 生 活 。 ” 事 至 如 此 , 我 也 盡 廢 了 原 先 對 他 “ 相 濡 以 沬 ” 的 信 賴 。 當 我 發 現 自 己 懷 孕 了 , 先 生 三 番 二 次 催 逼 我 去 做 人 工 流 產 , 聲 稱 有 了 孩 子 就 等 於 毀 了 他 的 前 途 和 事 業 。 此 刻 , 我 對 他 的 情 意 更 加 慘 淡 了 。 我 不 情 願 地 挨 延 著 去 做 流 產 的 日 子 , 日 不 思 飯 , 夜 不 成 寐 , 每 個 普 通 的 日 子 都 化 為 一 場 一 場 的 驚 魂 惡 夢 。 我 寧 願 結 束 自 己 , 也 不 願 去 結 束 肚 子 裡 的 小 生 命 。 因 此 , 滿 腦 子 充 滿 了 結 束 自 己 生 命 的 設 想 。 許 多 個 夜 晚 , 我 一 個 人 通 宵 地 站 在 涼 台 上 , 任 憑 海 風 吹 著 我 發 燙 的 雙 頰 和 滿 臉 的 淚 水 。 我 準 備 在 太 陽 升 起 之 前 , 跳 下 陽 台 摔 死 , 讓 先 生 看 到 我 的 屍 体 和 他 自 己 的 骨 肉 , 讓 他 後 悔 。 用 手 觸 電 也 許 死 得 更 快 一 些 , 可 是 , 死 前 的 抽 搐 與 掙 扎 一 定 驚 心 動 魄 , 我 怕 自 己 難 以 承 受 … … 就 這 樣 , 我 日 夜 思 索 著 死 之 最 佳 手 段 。 最 後 , 我 決 定 跳 進 深 圳 水 庫 , 讓 他 找 不 到 我 的 屍 首 , 徹 底 絕 了 這 段 情 念 。 那 一 天 , 眼 望 著 熟 悉 的 殘 陽 一 絲 一 絲 地 掩 進 蒼 茫 的 夜 幕 , 我 擦 了 擦 臉 上 的 淚 水 , 梳 理 了 亂 散 的 長 髮 。 然 後 , 走 上 了 死 亡 的 路 。 夜 色 中 , 我 不 知 道 走 了 多 久 , 連 腳 上 的 拖 鞋 幾 時 走 掉 也 毫 無 知 覺 。 最 後 , 我 終 於 來 到 了 水 邊 。 此 時 , 一 輪 皓 月 當 頂 , 水 上 泛 起 銀 白 。 一 陣 海 風 襲 來 , 我 禁 不 住 低 聲 吟 出 了 林 黛 玉 與 史 湘 云 合 奏 的 悲 音 : 寒 塘 渡 鶴 影 , 冷 月 葬 花 魂 。 詩 從 口 中 一 出 , 淚 水 悲 情 又 如 潮 水 般 湧 了 出 來 。 我 長 久 地 呆 立 在 水 邊 , 任 海 風 盡 情 地 吹 散 我 的 長 髮 , 任 淚 水 盡 情 地 流 淌 , 任 我 的 長 裙 盡 情 地 在 風 中 飄 逸 … … 最 後 , 我 終 於 鼓 起 勇 氣 , 閉 上 雙 眼 , 準 備 縱 身 湖 水 , 撒 手 塵 寰 。 生 命 中 的 一 葉 小 帆 在 我 閉 上 眼 睛 的 這 一 瞬 間 , 我 似 乎 看 到 了 遠 處 水 中 一 葉 小 帆 朝 我 急 駛 而 來 。 這 個 帆 似 乎 滿 載 信 念 , 行 走 如 飛 。 我 的 意 念 一 凜 之 間 , 只 聽 到 一 個 聲 音 從 遠 處 的 風 帆 飄 入 我 的 耳 中 : “ 生 命 是 主 的 恩 賜 , 孩 子 也 是 上 帝 賜 與 的 禮 物 。 你 要 憑 信 心 活 下 去 。 ” 我 驚 詫 地 睜 開 眼 睛 , 尋 找 不 到 風 帆 和 聲 音 的 痕 跡 。 但 是 , 這 葉 白 帆 和 對 生 命 的 意 念 卻 種 植 到 了 我 的 心 裡 。 眼 前 的 一 切 仍 然 如 夢 如 幻 , 而 我 已 經 從 神 情 恍 惚 中 驚 醒 過 來 。 我 的 心 情 平 和 了 許 多 , 自 殺 的 念 頭 一 掃 而 空 。 我 低 下 頭 來 看 了 看 月 光 下 的 自 己 , 纖 細 的 腰 身 , 瀑 布 般 的 長 髮 , 柔 柔 的 裙 子 在 晚 風 中 輕 輕 地 飄 搖 , 一 雙 赤 腳 在 月 光 水 色 的 映 照 下 也 顯 得 纖 纖 如 素 。 我 輕 輕 地 嘆 了 一 口 氣 , 接 著 一 個 想 法 就 湧 上 心 頭 : “ 生 命 原 來 如 此 的 美 麗 , 應 該 珍 惜 。 ” 我 開 始 轉 身 往 回 走 。 不 遠 的 地 方 , 停 著 一 輛 好 像 專 門 為 我 預 備 的 警 車 。 一 位 和 顏 悅 色 的 警 察 用 粵 語 同 我 打 了 招 呼 並 執 意 開 車 送 我 回 家 , 我 微 笑 地 應 允 了 。 從 此 , 我 的 心 境 開 始 漸 漸 平 靜 。 先 生 仍 然 我 行 我 素 , 有 些 女 人 仍 然 頻 頻 往 家 裡 打 電 話 尋 他 。 有 一 個 女 人 甚 至 為 了 尋 他 而 到 了 醫 院 。 我 當 時 大 腹 便 便 地 待 產 ( 我 後 來 堅 持 著 不 去 流 產 ) 。 “ 家 裡 沒 有 煤 氣 了 。 ” 她 對 他 說 。 先 生 站 起 來 跟 她 走 了 。 這 個 時 候 , 面 對 這 些 , 我 已 經 能 夠 平 心 以 對 了 , 因 為 我 的 心 中 已 經 開 始 有 了 對 生 命 的 信 心 。 在 最 艱 難 的 時 候 , 還 能 聽 到 有 人 公 開 對 我 提 到 主 。 那 是 在 我 臨 產 之 前 。 時 值 歲 尾 , 我 去 朋 友 家 做 客 。 結 束 後 , 女 主 人 遠 遠 地 相 送 , 分 別 的 時 候 說 : “ 你 是 一 位 好 美 的 孕 婦 , 祝 你 聖 誕 快 樂 , 上 帝 保 佑 你 ! ” 這 是 我 第 一 次 在 深 圳 聽 到 有 人 公 開 說 : “ 聖 誕 快 樂 , 上 帝 保 佑 你 ! ” 這 些 話 今 天 在 美 國 聽 來 很 普 通 , 但 在 那 個 時 候 , 並 沒 有 進 入 深 圳 的 民 眾 用 語 之 中 。 許 多 人 甚 至 對 聖 誕 節 沒 有 任 何 概 念 。 但 是 , 這 簡 單 的 幾 句 話 卻 給 了 我 信 心 。 “ 你 還 愛 我 嗎 ? ” 孩 子 出 生 之 前 , 我 和 先 生 都 清 楚 我 們 的 婚 姻 己 經 名 存 實 亡 。 我 曾 經 最 後 試 探 性 地 問 他 : “ 你 還 愛 我 嗎 ? ” 他 想 了 許 久 , 說 : “ 我 連 自 己 也 不 愛 了 。 ” 幾 個 月 之 後 , 我 第 一 次 到 美 國 駐 廣 州 總 領 事 館 辦 簽 証 , 我 從 眾 人 的 議 論 中 知 道 今 天 的 當 班 領 事 是 一 個 “ 難 主 兒 。 ” 我 坐 在 紛 雜 的 人 群 中 , 發 現 自 己 在 默 禱 。 我 聽 見 自 己 在 心 裡 說 : “ 請 上 帝 幫 助 我 , 帶 領 我 。 ” 默 禱 之 後 , 我 覺 得 神 清 氣 爽 , 心 中 無 限 寬 慰 與 喜 悅 。 幾 分 鐘 之 後 , 我 從 容 地 走 到 問 詢 窗 口 。 看 到 人 們 議 論 的 那 位 金 髮 碧 眼 的 女 移 民 官 , 並 不 覺 得 她 猙 獰 可 憎 。 於 是 , 我 靜 靜 地 沖 她 一 笑 。 她 飛 快 地 翻 閱 著 我 的 材 料 。 我 想 向 她 解 釋 我 的 材 料 沒 有 按 要 求 準 備 的 理 由 。 沒 等 我 說 話 , 她 開 口 就 問 我 : “ 你 準 備 從 哪 個 城 市 入 境 美 國 ? ” 我 一 時 不 知 該 答 哪 一 個 城 市 。 她 溫 和 地 看 我 一 眼 說 : “ 三 藩 市 可 以 嗎 ? ” 短 短 的 幾 分 鐘 之 後 , 她 為 我 選 了 一 個 學 校 , 又 給 了 我 F- 1﹙ 學 生 ﹚ 簽 証 。 當 時 我 手 持 三 個 學 校 的 錄 取 書 , 其 中 有 兩 個 是 J- 1﹙ 訪 問 學 者 ﹚ 簽 証 。 她 為 我 選 的 , 是 對 我 最 有 利 的 一 個 。 走 進 飄 著 鵝 毛 大 雪 的 夜 1987年 1月 的 一 個 清 晨 , 先 生 和 我 們 的 一 位 “ 女 友 ” 送 我 出 境 赴 美 。 羅 湖 橋 旁 , 先 生 淚 流 滿 面 。 他 握 著 我 的 手 , 欲 語 無 言 。 我 的 心 也 已 愁 腸 萬 段 , 段 段 溫 柔 使 人 心 碎 如 粉 。 先 生 的 眼 睛 和 緊 握 著 我 的 手 , 使 我 回 味 起 我 們 曾 經 有 的 那 段 “ 相 濡 以 沬 ” 、 “ 死 扣 般 的 愛 情 ” , 以 及 眼 前 這 段 令 我 九 死 一 生 的 婚 姻 。 我 心 裡 怨 他 把 我 從 他 的 身 邊 推 走 , 怨 他 不 明 白 我 為 什 麼 要 遠 走 他 鄉 。 分 離 的 柔 情 使 我 對 我 們 的 未 來 又 寄 了 一 份 兒 希 望 。 我 希 望 離 愁 別 緒 能 使 人 回 味 往 昔 , 能 喚 醒 我 們 珍 惜 今 生 今 世 , 希 望 他 日 團 聚 時 我 們 能 夠 重 新 相 親 相 愛 。 在 飛 往 美 國 的 飛 机 上 , 我 的 淚 水 止 不 住 地 流 , 幾 個 小 時 過 去 了 , 我 仍 然 不 吃 不 喝 , 悄 悄 地 飲 泣 著 。 鄰 座 的 大 姐 , 不 知 道 在 什 麼 時 候 開 始 同 我 談 話 了 , 話 題 很 快 轉 到 了 信 主 上 來 。 這 位 大 姐 剛 遭 婚 變 , 兒 子 在 美 國 讀 書 又 正 患 重 病 。 面 對 這 樣 的 困 境 , 她 仍 然 充 滿 信 心 , 對 另 一 個 弱 者 講 述 主 的 福 音 。 她 握 著 我 的 手 對 我 說 : “ 請 與 我 一 同 向 上 帝 禱 告 。 ” 她 的 禱 告 中 充 滿 了 對 主 的 信 心 , 她 的 信 心 通 過 她 的 手 傳 到 了 我 的 心 裡 。 這 是 我 第 一 次 感 到 一 個 女 性 的 手 能 有 這 麼 大 的 力 量 。 這 也 是 我 有 生 以 來 第 一 次 內 心 明 確 的 禱 告 。 而 這 第 一 次 禱 告 竟 發 生 在 赴 美 的 途 中 , 發 生 在 太 平 洋 的 上 空 。 我 後 來 醒 悟 到 , 這 是 主 為 我 未 來 的 新 生 活 , 鋪 上 堅 固 的 基 石 。 飛 機 降 落 時 , 我 看 到 人 們 歡 樂 地 擁 抱 著 , 互 道 別 情 和 歡 迎 。 這 充 滿 了 人 情 味 的 一 幕 逼 出 了 我 的 兩 行 熱 淚 。 我 悄 悄 地 走 到 一 個 角 落 , 暗 然 地 流 著 淚 。 等 人 們 走 散 了 之 後 , 找 到 自 己 的 行 李 , 走 進 了 飄 灑 著 鵝 毛 大 雪 的 夜 裡 。 這 時 我 想 , 我 的 孤 身 之 旅 從 這 一 刻 開 始 真 正 到 來 了 。 上 帝 安 排 我 在 這 裡 等 你 可 是 , 我 並 沒 有 孤 獨 下 去 。 我 剛 到 學 校 的 第 一 天 , 還 沒 有 分 辨 出 東 西 南 北 的 時 候 , 一 位 滿 眼 笑 吟 吟 的 美 國 女 孩 推 開 了 我 倆 共 用 的 洗 手 間 的 門 。 她 一 開 口 就 說 : “ 我 本 來 每 個 周 末 都 回 家 過 , 今 天 下 大 雪 , 我 不 能 回 家 , 所 以 就 專 心 專 意 地 等 待 著 你 的 到 來 。 ” 我 不 相 信 自 己 聽 懂 了 她 的 話 。 她 看 著 我 滿 臉 的 迷 惑 , 又 笑 著 說 : “ 是 上 帝 安 排 我 在 這 裡 等 你 , 讓 我 們 見 面 認 識 的 。 ” 她 的 語 氣 不 像 是 一 個 剛 剛 認 識 幾 分 鐘 的 人 , 倒 像 是 一 位 相 處 了 二 十 多 年 的 姐 姐 。 人 生 如 夢 , 一 夢 十 年 , 我 同 這 位 美 國 姐 姐 的 友 情 也 是 十 年 如 一 日 。 如 果 說 我 在 飛 往 美 國 的 途 中 第 一 次 有 意 識 的 禱 告 使 我 初 建 對 主 的 信 心 , 這 位 美 國 姐 姐 則 幫 助 我 鞏 固 了 信 心 。 這 位 姐 姐 是 一 位 小 學 校 長 。 我 們 剛 認 識 的 時 候 , 她 正 準 備 修 完 教 育 學 博 士 的 課 程 。 她 是 一 位 有 知 識 、 有 智 慧 、 充 滿 愛 心 的 人 。 從 這 樣 一 位 明 智 的 人 口 中 說 出 : “ 主 是 確 確 實 實 存 在 的 ” 話 來 , 我 的 信 心 增 加 了 許 多 。 剛 到 美 國 , 是 沒 錢 又 沒 時 間 的 日 子 。 那 個 時 候 , 我 幾 乎 是 一 貧 如 洗 。 美 國 姐 姐 對 我 說 : “ 別 發 愁 , 上 帝 創 造 了 萬 物 , 也 養 育 萬 物 。 你 看 到 大 雪 中 的 小 鳥 了 嗎 ? 它 們 不 種 也 不 收 , 可 是 它 們 仍 然 在 唱 著 歌 兒 。 ” 我 不 理 解 她 為 什 麼 對 我 說 起 小 鳥 。 她 說 : “ 你 要 相 信 主 , 要 對 主 有 信 心 。 ” 我 說 : “ 我 信 主 是 一 回 事 , 打 工 賺 學 費 和 生 活 費 是 另 一 回 事 。 ” 她 說 : “ 信 主 就 是 相 信 主 做 出 的 安 排 。 ” 我 嘆 了 一 口 氣 , 心 裡 想 , 她 不 理 解 我 的 現 實 。 可 是 , 很 快 我 發 現 她 的 話 更 有 道 理 。 一 個 有 外 國 學 生 中 心 的 教 會 搞 了 一 個 “ 中 國 周 ” , 我 選 了 兩 首 詩 , 一 位 台 灣 來 的 女 孩 子 用 大 幅 宣 紙 謄 出 了 我 的 詩 , 獻 給 “ 中 國 周 ” 。 中 國 周 剛 散 , 人 群 中 走 出 一 位 銀 髮 鶴 顏 的 老 媽 媽 , 要 了 我 的 電 話 。 她 的 名 字 叫 蘇 姍 。 第 二 天 , 蘇 姍 帶 來 了 一 瓶 自 己 種 的 鮮 花 , 並 請 我 給 她 幫 個 忙 。 原 來 , 她 的 鄰 居 老 太 太 獨 居 , 需 要 人 伴 陪 , 管 吃 , 管 住 , 每 個 月 付 500美 元 的 薪 水 。 她 說 不 急 著 我 的 答 覆 , 什 麼 時 候 想 好 了 , 什 麼 時 候 告 訴 她 。 從 那 天 開 始 , 她 每 個 周 末 都 來 看 我 , 並 給 我 帶 一 瓶 她 自 己 種 的 各 色 鮮 花 。 後 來 我 搬 到 了 她 的 鄰 居 家 。 從 此 , 每 個 星 期 三 晚 上 , 蘇 姍 同 他 的 先 生 都 陪 我 學 聖 經 , 後 來 這 二 位 老 人 給 我 洗 禮 , 成 為 我 的 教 父 教 母 。 明 天 , 你 不 能 打 他 們 耳 光 同 先 生 分 別 的 一 年 時 間 裡 , 我 幾 經 周 折 給 先 生 辦 出 經 濟 擔 保 書 。 分 別 之 初 , 先 生 的 信 很 頻 繁 , 並 恢 復 了 舊 日 的 真 情 。 一 段 日 子 過 去 後 , 我 從 許 多 來 信 中 , 又 重 新 讀 出 了 先 生 對 婚 姻 的 離 叛 之 音 。 先 生 “ 搞 女 人 ” 的 事 情 不 斷 傳 來 , 特 別 是 他 與 一 起 送 我 出 境 的 那 位 “ 女 友 ” , 她 也 是 我 的 朋 友 的 事 情 不 斷 傳 來 。 有 一 次 午 夜 之 後 , 他 們 倆 人 在 我 家 的 不 堪 行 為 受 到 我 父 母 的 指 責 , 她 還 對 我 母 親 說 : “ 量 你 不 敢 告 訴 在 美 國 的 女 兒 。 ” 我 聽 到 這 些 消 息 , 心 中 痛 苦 萬 分 。 實 在 憋 忍 不 住 的 時 候 , 找 到 教 母 , 大 哭 了 一 場 。 教 母 不 斷 地 給 我 遞 著 紙 巾 , 靜 靜 地 聽 完 我 的 哭 訴 。 教 母 等 我 哭 夠 了 , 說 : “ 我 知 道 你 的 心 裡 隱 忍 了 許 多 , 但 是 , 學 會 原 諒 不 是 一 件 容 易 的 事 情 。 ” “ 我 無 法 再 原 諒 他 了 ! ” 我 被 自 己 的 呼 叫 驚 住 了 。 這 個 聲 音 像 是 封 禁 在 曠 野 中 多 年 欲 出 的 呼 喊 , 當 它 沖 了 出 去 , 就 落 地 聲 如 巨 雷 了 。 教 母 被 我 的 淒 楚 絕 望 驚 呆 了 , 她 問 : “ 那 你 要 怎 麼 樣 呢 ? ” “ 我 要 給 這 一 對 狗 男 女 一 人 一 個 耳 光 ! 我 要 問 他 們 有 什 麼 資 格 和 臉 面 來 面 對 婚 姻 和 友 誼 ! 然 後 , 我 要 讓 他 們 滾 開 , 離 我 遠 遠 地 , 我 再 也 不 要 看 到 他 們 那 副 令 人 噁 心 的 面 孔 ! ” 我 一 口 氣 說 了 這 麼 多 。 教 母 沉 默 了 許 久 , 然 後 她 說 : “ 我 理 解 你 的 心 情 。 我 也 知 道 , 你 就 是 打 他 們 十 個 耳 光 也 不 能 盡 泄 你 心 中 的 氣 憤 。 可 是 你 還 記 得 嗎 ? 上 帝 把 他 的 兒 子 送 來 , 耶 穌 在 人 間 飽 受 凌 辱 和 劫 難 , 他 為 我 們 而 死 , 為 我 們 洗 淨 罪 惡 , 使 我 們 獲 得 永 生 。 主 對 我 們 如 此 寬 恕 是 教 我 們 學 會 寬 恕 他 人 。 主 免 了 我 們 的 債 是 要 我 們 免 人 的 債 。 無 論 如 何 , 明 天 , 你 不 能 打 他 們 的 耳 光 。 你 要 心 中 有 主 , 就 有 能 力 面 對 困 境 。 ” 我 含 著 淚 水 點 了 點 頭 。 回 家 之 後 , 輾 轉 了 一 夜 不 能 入 睡 。 第 二 天 , 我 準 時 到 了 机 場 。 回 家 的 路 上 , 我 透 過 淚 水 模 糊 的 視 線 , 勉 強 握 住 方 向 盤 。 有 一 次 竟 闖 了 紅 燈 , 在 路 中 間 猛 踩 剎 車 , 在 一 聲 刺 耳 的 剎 車 響 聲 過 後 , 停 在 十 字 路 口 上 。 這 時 , 另 一 輛 開 得 飛 快 的 車 , 從 我 的 身 邊 擦 身 而 過 。 車 停 下 了 , 我 已 經 汗 淚 如 雨 。 在 先 生 的 哀 求 和 承 諾 下 , 我 坐 下 來 同 他 談 。 我 願 意 給 他 一 個 為 自 己 解 釋 的 机 會 , 讓 我 和 他 能 真 實 地 面 對 自 己 , 真 實 地 面 對 人 生 。 他 也 想 誠 實 地 面 對 我 , 但 他 沒 有 做 得 到 。 走 到 紅 地 毯 的 另 一 端 當 我 回 到 家 , 又 見 到 教 母 時 , 她 仔 細 地 看 了 我 好 長 一 段 時 間 。 她 的 目 光 中 充 滿 了 疼 愛 、 憐 惜 和 同 情 。 她 什 麼 話 也 沒 有 講 , 遞 給 我 一 張 卡 , 上 面 寫 著 : “ 信 、 望 、 愛 。 ” 事 隔 多 年 , 回 味 往 事 仍 感 連 筋 透 骨 般 疼 痛 , 然 而 恨 意 已 經 盡 褪 。 在 主 的 溫 暖 家 庭 中 , 我 漸 漸 地 學 會 了 原 諒 , 學 會 了 關 愛 。 我 非 常 感 激 主 耶 穌 在 我 漫 長 數 年 的 單 身 母 親 生 涯 中 給 了 我 堅 定 的 信 心 和 勇 氣 。 幾 年 以 後 , 上 帝 又 賜 給 我 一 個 以 信 仰 為 基 礎 的 婚 姻 。 在 聖 塔 菲 一 個 浪 漫 的 夜 晚 , 我 接 受 了 一 位 年 輕 的 美 國 工 程 師 的 求 婚 。 月 光 下 , 他 眼 含 熱 淚 半 跪 在 地 上 , 把 一 枚 閃 閃 發 亮 的 鑽 戒 戴 在 我 的 手 指 上 。 我 們 的 結 婚 喜 帖 上 也 印 著 “ 信 、 望 、 愛 。 ” 正 是 這 三 大 信 念 支 持 我 走 完 了 一 段 艱 難 而 漫 長 的 心 路 歷 程 , 走 到 了 紅 地 毯 的 另 一 端 。 □ 作 者 來 自 中 國 深 圳 , 現 住 美 國 新 墨 西 哥 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