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璩/蘇文峰
二十世紀這沉痛的包袱 教我們如何卸下,如何 把二十一世紀,還未哭呢 小心啊,扛上肩頭。 --摘自余光中的詩作《呼天搶地》
時代的腳步剛跨入廿一世紀的門檻。回顧廿世紀末的科技和資訊革命,雖然熱火朝天,但是一連串天災人禍,加上電腦“二千年蟲”(Y2K)的威脅,也讓我們彷如經歷了詩人所說“三翻四覆一連串的痙攣”!而當你舉目遠眺,等在前面的,又是怎樣的景象? 面對新世紀的諸多變數,面對“後現代”文化的延伸,基督信仰能提供什麼答案,造成什麼影響呢?在本文中,我們二人,即《海外校園》主編蘇文峰和特約編輯熊璩將用對話的形式,從“二千年來基督信仰對時代的影響”這一角度,以第一世紀和十六世紀為重點,作一次回顧與前瞻。 一、第一世紀--星火燎原•時代背景蘇文峰(以下簡稱蘇):讓我們先來了解第一世紀的時代背景。你認為當時的猶太人是哪一種心態? 熊璩(以下簡稱熊):猶太人以身為上帝的選民為榮,視被羅馬人統治為奇恥大辱。一世紀的猶太民族是一個愛國心與宗教心都高漲的時代。另一方面,猶太的希伯來宗教信仰已流于形式主義和教條主義,變成心胸狹窄,自以為義的宗教。 蘇:確實,當時的希伯來宗教信仰,已扭變成有強烈排它性的地方宗教。而當時的羅馬帝國,文事武功鼎盛,如日中天。公民的生活富裕,一無所缺。在精神上,全盤接受希腊的文明和多神的信仰。羅馬人非常迷信,追求“諸神的安靜”。但是在這些輝煌的背後,心靈非常空虛。歷史學家曾有生動的描述: “他們曾吃過一切,見過一切,聽過一切。 “他們嘗過各種的美酒,遊歷過各地,愛過從巴塞隆納到底比斯的一切女人。自古所有的書籍,都放在他們的圖書館裡。自古所有的最好的圖畫,都掛在他們的壁上。全世界最靈巧的音樂家,為他們侍膳。他們與小孩子一般,受過最好的教授與教育家的教導,應學的事物,都學過。結果,一切的食品與酒類都失卻了滋味,一切的書籍都成了乾燥無味,一切的女人都變成無意味的了。生活本身也已成了一個重負,許多人都願及早拋棄。 “剩下的祗有一個安息,即對於‘不可知者’(the Unknown)與‘不可見者’(the Invisible)的冥想。”(引自房龍(Van Loon《人類的解放》一書) 熊:人們所尋求、所需要的是,一個能安身立命的信仰。這是基督信仰傳揚的溫床。 •基督信仰的生命力蘇:你認為耶穌基督及初期教會,給第一世紀帶來的影響是什麼? 熊:那就是耶穌基督的風範、洞察力和信息令人折服,他的眼界與胸襟使跟隨他的人,超越了種族與地域的限制,使基督信仰成為普世性的信仰。這種打破種族和“組織化宗教”的胸襟,竟出自一個足不出巴勒斯坦,沒有受過任何正規教育的“木匠”,實在令人震撼。 蘇:英國歷史學家威爾斯(H.G. Wells)認為耶穌是人類發展史上最重要的一位。威爾斯不是基督徒,他純粹從理性的角度評估,“他留下了什麼有繼續存在的價值?他有沒有引導人們走上新的思想之路,并給予一種持久的推動力?” 但是基督徒卻知道:基督信仰不單是一套新的思想路線和價值觀,更是具有耶穌基督的犧牲和復活帶來的盼望和生命力。一群由加利利小民信奉的“新教門”,歷盡了猶太人和羅馬人的殘酷逼迫,終於在第四世紀“征服”了羅馬帝國。可見他們信仰的真實和強烈的感染力。 熊:基督信仰的廣傳,使徒保羅也功不可沒。他能打破猶太教的框架,把一個原本以希伯來傳統和經驗為主的初期信仰,經過整理和傳揚,長成為一個普世性、有統一而堅實的理論基礎和強烈震撼力的信仰。 保羅幾封著名的書信,完成於四福音成書之前,也在各地有組織性的教會成形之前。如果沒有他的書信和宣教工作,基督教可能今天仍未廣傳。保羅學問淵博、思想慎密,而且靈性經驗豐富。他主動尋求基督信仰與希腊哲學宗教的對話,並超越了人文主義的局限,這使得基督教深入羅馬社會的各階層。 蘇:因此,保羅的宣教態度成了歷代的楷模。有人說,基督信仰與當今新儒家最大的不同,是新儒家都是學者,但是基督信仰卻有許多甘心為之殉道的宣教士。像保羅及古今千千萬萬的平民基督徒,就是如此。 二、十六世紀--宗教改革蘇:跨過中世紀(五至十五世紀)中的西羅馬帝國滅亡,回教勢力興起,神聖羅馬帝國建立,政教合一,十字軍東征,文藝復興……我們來到十六世紀。當時的時代背景已與第一世紀不同,顯然已到了必須改革的時候了。 熊:這“必須改革”的原因,是制度化的宗教(羅馬天主教)到了十六世紀,又成了形式、教條和傳統的僵化系統。由於權力的集中和絕對性,控制宗教的“祭司們”,也已經腐化。因此對他們而言,在政教鬥爭中得勝和維持既得利益,就比拯救人靈魂更為緊要。 與此同時,教皇已成為一切真理的最高詮釋者,教會採納了亞里斯多德的哲學與世界觀,壓迫異己。當時的(天主)教廷成了人類文明進步與發展的障礙。 蘇:在這樣的時空之下,基督信仰必須解開制度化宗教的束縛,恢復其活潑自由的活力。馬丁路德在那時代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他的貢獻可分二方面: 第一,馬丁路德在修道院苦修多年,期望從克苦修行中獲得上帝的恩寵。一直到有一天,《羅馬書》的“義人必因信得生”,如同清晨的日光射入他的心,把他從長久受制式宗教禁錮中釋放出來。這種力量給他無比的勇氣。當他在1517年10月31日把“九十五條信念”貼在威丁堡教堂的大門上時,他是以匹夫之力向全歐洲的權勢宣戰。路德的信仰、眼界和勇氣,使得整個西方的文明與宗教信仰受到衝擊而改變。這是歷史上第一次有人公然單獨與神聖羅馬帝國和教皇抗衡,且始終沒有低頭。作為歷史的學生,我們應向他致敬。 第二,路德與許多其它改教人士,都是學識淵博,著作等身。改教雖是群眾運動,更是用文字做武器的運動。於是新教(Protestant,即現在通稱的基督教,有別於天主教)不僅受到民眾的擁護,同時也受到許多知識份子的支持和認同。 熊:新教對時代的貢獻不僅在宗教復興和群眾覺醒,新教與科學革命的淵源也是有目共睹的。一般人都以為文藝復興是引進現代科學的最大功臣,而基督教是阻礙科學發展的罪人。其實以聖經為中心的信仰,傳遞了一種以上帝為本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取代了以人為本的世界觀,因而助長了科學的發展。現代名科學家歐本海默和名數學家懷海德(都不是基督徒)都曾著論,說基督教,特別是新教,是科學之母。英國的皇家學院,初成立時十位主要成員,其中有七個是新教徒。在1663年,皇家學會有62%的會員是清教徒,雖然當時清教徒在英國只佔極少部份。 文藝復興與後來的啟蒙運動都帶來自由,而且是人本主義的自由。宗教改革也帶來了自由,是神本主義的自由。人本主義的自由以伏爾泰為首,促成了法國大革命和後來的暴民政治,以及極權的恢復。神本主義的自由帶給人類最大的覺醒,就是恢復了人的尊嚴,而且是有基礎的尊嚴。人是“按照神的形像造的”,而且人人都有“祭司”的職份,這種世界觀帶來了英國和平的社會改革。它也是現代民主政治與法治体係的基礎。它影響之深,是許多不熟悉西方歷史的人所不能了解的。 蘇:這一觀點,薛華(Francis Schaeffer)在引述Jacob Burckhard(1818-1897)《意大利文藝復興文明》一書時也有提出。他還認為,歐洲北部的宗教改革和南部的文藝復興之所以不同,原因就是: “文藝復興的人本主義,人沒有辦法給人生各個殊相賦予意義,同時在道德範疇中無從得到絕對;北部就不同了,宗教改革中的人活在聖經真理下,在自由中抓著絕對價值。”(引自薛華《前車之鑑》一書97頁) 三、廿一世紀--後後現代•時代背景蘇:經過宗教改革、啟蒙運動、工業革命、美國獨立、法國大革命、理性主義的發展,從十九世紀步入廿世紀,人類(至少西方世界)的世界觀是相當統一的:宇宙是“有秩序”的,“理性”的,而且是“可確定”的。 但是廿世紀的發展把這一切都改變了。 熊:的確,單從物理學來說,量子物理就使我們對“真理”有突破性的認識。愛因斯坦和波爾讓我們了解“光”不只有“波”的現象,它也有“電子”的現象。湯森(J.J. Thomson)發現所有的原子都是由同樣的微小粒子(電子)組合而成的。布羅格尼(Lousis de Broghie)也發現,“電子”也具有“波”的性質。 物理學的刺激,兩次大戰的悲劇再加上社會多元化的發展,廿世紀人類的世界觀,逐漸從“有秩序”走向“雜亂”(chaos),從“理性”走到“繁複”(complex),從“可確定”走到“不可確定”。人類社會的價值觀、道德觀和宗教信仰,都不過是文化與環境架構下的產物。甚至連歷史也不再是客觀的現實,而是“權力”應用下,為特殊利益服務的工具罷了。這就是“後現代”社會的景觀。 •從“後現代”到“後基督教”蘇:從十九世紀至今,無論從心理學、共產主義、超人哲學或解構主義的角度,都有人極力攻擊基督教。可否請你列舉幾位? 熊:十九世紀對“組織化宗教”攻擊最力的有三個人,佛洛依德、馬克斯和尼采。他們深深影響了廿世紀對宗教的思維模式。佛洛依德認為宗教不過是罪惡感深重的人,因需求自我潔淨,而強制上帝祝福的一種遊戲。馬克斯則認為宗教不過是階級壓迫與剝削的工具而已。尼采更為犀利,他認為任何一個宣稱自己擁有“真理”的人,都不過是一種“權力意志”,用來操控他人而已。 其實耶穌基督和馬丁路德對當時僵化的“組織化宗教”也有類似的批評。今天的社會對所謂“宗教右派”(religious right),對教會,也有類似的批評。在這個“後現代”社會,一般人認為“宗教”不過是一些死的教條,一些褪色的道德律。信徒們不是個性軟弱便是心胸狹窄,自以為義,沒有同情心,壓抑異己思想。 美國許多調查發現,自1980年“道德多數”運動以來,參加教會的人數顯著減少,教會幾乎是老年人俱樂部。美國的“一般社會調查”在1996年公布資料說,從30歲到39歲的人,參加教會活動的人數,自1984年的37﹪,降到1995年的25﹪。《華爾街日報》在1994年報導,自1991年以來,18歲到29歲之間參加教會的人數,已從35﹪降到27﹪。這都是以為美國是“基督教國家”的人沒有意識到的變化! 不但如此,“後現代”的文化潮流基本上是反基督教的。有人說今天的美國,有70﹪的人是對基督“教”有很深反感的。人們對“靈魂”和“超自然”的事有興趣,對上帝有興趣,但是對“教會”沒有好感。 哈佛教授Henry Louis Gates, Jr.在《紐約時報》撰文說,平日他儘可能不提及自己的宗教信仰。這不只是個人隱私,更是因為哈佛人視有宗教信仰的人為有“心智殘障”。普林斯頓的社會學家Robert Wuthnow也承認,對基督教(尤其是福音派)的排斥,是美國高等學府最大的公開秘密。 蘇:你認為這種現象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熊:今日的基督教不但已從主流隱退,基督教也在“文化戰爭”中失勢。它所代表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不再受到尊重。人們以功利取代。教會也多半固步自封,成為文化邊緣的團体。 蘇:不僅如此,信徒不但沒有領導潮流,反而成了潮流中的一份子。美南浸信會的Henry Blackaby博士1999年5月22日,在葛培理佈道團的訓練會上嘆息說:“問題是,教會內的離婚率與教會外一樣,教會內的墮胎率也與教會外一樣。甚至賭博的比率也只不過少了1﹪而已。”這樣“失了味的鹽”,怎能見証基督的品味? •資訊革命的影響熊:這廿年來由於“資訊革命”,特別是“網路革命”,引起了資訊的大爆炸。它加快了我們生活的步調,改變了我們生活的方式和我們的世界觀。這種變革的速度在人類歷史中空前未有。“知識就是權力”這句話,對今天個人的社會與經濟地位有了更深更廣的意義。這種衝擊造成了社會的失調,有了所謂“數位鴻溝”(digital divide)的畸形現象。 人與社會,人與家庭和人與環境的關係正在進行著基本的改變。支撐兩千年文明的一些基本架構已經開始鬆動。人類已不是在主導這個變局,而是成為這變局的奴隸。君不見網路股票的狂飆?“每日股客”(day trader)的瘋狂炒作? 這種新社會的經濟模式,獎勵有能力、肯冒險的人,更給了貪婪、自私和冷酷無情的物質至上者豐富報償。它助長了人與人關係的疏離。這種力量強而有力,許多社會的常規都被打破。我們已經開始感受到社會失控的危机了。 •廿一世紀的前瞻蘇:從“後現代”到“後基督教”,從“資訊革命”到“高科技掛帥”,我們已到了人類文明的一個轉折點。表面上,人類是樂觀的。高科技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性和選擇性,我們的自由度增大了。然而,因為人與人的距離愈遠,我們在逐漸拆毀人類賴以安身立命的互信、共識和共同的價值觀。我們快速地進入一個反人性的漩渦。我們將承受這種力量反彈的效應。 熊:廿一世紀的人類必然會從這種高科技文化的迷夢中覺醒。他們會尋求超越個人私慾的生活價價。他們將從孤獨中回頭,尋找一個可歸屬的社區。他們將尋求一個不變的永恆、一個真實的信仰經驗、一個值得獻身的目的。他們雖然不愛教條和說教,但他們內在的飢渴將不容許他們當机器的奴隸。 他們渴望接觸到愛心的關懷,他們需要聽到有實質內容的教導。他們將轉向誰呢?他們將重新發現基督耶穌是他們的答案。Gordon Rupp說過:“十六世紀的人難以設想沒有基督的信仰,廿世紀的人卻認為基督教已失去時代性。”或許,這兩個世紀最大的差異要到廿一世紀才能彌補。 •教會的使命蘇:為了領導潮流,為了掌握時代的脈膊,教會不能只是一些尋求心靈慰藉的難民收容所,也不應只是一個看法相似的人的俱樂部。教會應當深刻了解“後現代人”的思維模式和世界觀。教會應當用多重切入點尋求與他們對話。 更重要的,教會應當打破傳統的框框,著重訓練一批能照亮黑暗的門徒。就像保羅所說的:“在這彎曲悖謬的世代,作神無瑕疪的兒女。你們顯在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將生命的道表明出來。” 熊:基督的信息並不僅限於反對墮胎和同性戀,更不是要與政黨掛鉤。基督徒應當推崇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表現對社區真正的關懷。基督教不是一個懷舊的宗教,基督教是一個叫人跟隨基督、打破框框向前走的信仰。英國摩爾爵士(Sir Thomas More)說過一句很深刻的話:“我們都活在缺乏想像力的咒詛中。”(We are condemned to live out what we cannnot imagine.)我們期望廿一世紀的基督徒能更積極使用他們的想像力。 蘇:還有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基督教如果不能深入知識份子當中去,就很難有持久的影響力。基督徒不可視知識份子為仇敵,因而產生反知識的衝動。廿一世紀的知識份子仍將尋求生命的意義與生活的智慧。基督徒應深切体會基督信息的時代性,尋求優勢的切入點。有實際內涵的教導與挑戰,是會受到人們真誠的回應的。 熊:應當認識潮流,但我們更應當有洞察力地批判和影響潮流。這工作是艱巨的,但也是必須的。基督的教會啊,你準備好跨出這新的一步嗎?基督說:“你們要去,使萬民作我的門徒。”這一世代最需要的,就是有一批有情、有理、有靈的人,回應基督的呼召,走今日的十架道路。基督信仰對今日最大的意義,不是增加許多教徒,而是活出一群像基督的門徒。□ 註:文中參照多本書籍、雜誌。包括: 1 中文版《基督教二千年史》1971,陶理博士主編。 2 Franis Schaeffer,“How Should We Then Live”(1976)中譯本《前車可鑑》 3 Leonard Sweet,“Soul Tsunami”(1999)。 4 Stanley J. Greng,“A Primer on Postmodernism”(1996)。 5 Nu Sojourners Magazine,1999年7-8月號,9-10月號。 6 Leadership Magazine,1999年秋季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