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琳
據說,是神童莫札特去教堂禮拜,聽到這首曲子後,心中立刻記牢了,回家默誦出來,終於讓曲子流傳出去。 最近為了一場小規模的、學生之間的音樂欣賞會,我把收藏的聖樂唱片,全拿出來重新整理。在挑選音樂曲目的過程中,我不知不覺就坐在音響前面,發瘋似地狠狠聽了兩週的音樂,重溫歷史般,把聖樂從中古到現代遊走了一遍。 葛立果聖歌時期葛立果,Gregory the Great(590-604),天主教教皇,世稱“葛立果一世”。他所推動制訂的“葛立果聖歌”,影響了整個中世紀教會音樂,更使中世紀晚期成為“葛立果聖歌”時期。 我能收集到的最早期的聖樂,就是葛立果聖歌(Gregorian Chant)。那是一種非常重禮儀、歌詞的聖樂,曲調單純在幾個音符間滑行,沒有和聲,沒有分部,也沒有女聲。我常聽人家笑葛立果聖歌簡直就是在唸經。 去年暑假我去了一趟歐洲。就在維也納,我被西元1100年左右蓋的聖司提反教堂震撼了! 初見教堂的外觀,我就覺得這古老教堂會說話。 教堂因年代久遠,外表露出像被煙燻過的黑色色澤。而教堂裡面,充斥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我發現所有的遊客,不管在外面是多麼的喧嘩,進入這教堂,都跟我一樣立刻安靜下來。 教會裡面透著沁涼,堂頂高遠。地下室,放著數座老死於此教堂的主教神父的棺木,也是年代好久遠了。 我安靜坐在椅子上默想,想這教堂歷經戰爭浩劫,竟奇蹟似地存到如今,見證人類生命的短暫,在浩瀚歷史中實渺滄海之一粟,唯有教堂高聳指向的上帝榮耀,是從亙古直到永久。 就在那時候,我心中迴想起葛立果聖歌。想像中古時候的質樸百姓,終生操作勞苦,不識字,就在進入教堂親近給他們生命盼望的上帝時,葛立果聖歌的吟唱,透過歌詞給他們傳講了信息,而種種儀式,也用象徵的方式讓百姓得知信仰的奧秘。 現在流行一種文化復古風潮。非洲的,南美的,中國中原的,以及葛立果,都在這風潮中突然走紅起來。當我坐在音響前面聽葛立果時,腦中浮現那會傳講歷史的古老教堂,以及中古時代的質樸民眾,坐在教堂裡跟他們天上的父親吟唱對答,心中不禁露出一個疑問:現代人對葛立果的熱愛,有多少是出於對宗教信仰質樸的需要? 文藝復興與高峰期葛立果聖歌之後開始出現對位曲式,那時到了文藝復興時期。文藝復興時期的聖樂還沒有明顯的貴族氣息,仍舊十分清純。對位,又給聖樂帶出許許多多的變化。我最喜歡的是阿雷格里的《垂憐曲》(Miserere)。據說這首曲子被教會緊緊收藏了不外流,怕被一般俗人破壞了其樂曲的神聖性。《垂憐曲》歌詞取自詩篇51篇,曲式中緊連三段節節升高的樂段,將詩人大衛出自內心深處的懊悔表露無遺:“神阿!求你按你的慈愛憐恤我,按你豐盛的慈悲塗抹我的過犯……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塗抹我一切的罪孽。求你為我造清潔的心,使我裡面重新有正直的靈……。” 據說,是神童莫札特去教堂禮拜,聽到這首曲子後,心中立刻記牢了,回家默誦出來,終於讓曲子流傳出去。有時候,當我心中有些重擔,是無法用言語禱詞說出來的,我就在這首曲子面前沈默,讓音樂表達出我心靈深處的祈求。 音樂史上的巴洛克與古典前中期時代,算是聖樂的高峰。重要曲目如巴哈的《馬太受難曲》,韓德爾的《彌賽亞》,海頓的《創世記》,都是這時代的產品。但就其聖樂產量之豐,與好作品的比例而言,這兩個時代卻出現過多的拙劣之作。韓德爾有太多作品沾染意欲討好貴族的企圖,華麗喧鬧但不清純,很難釐清是為獻給上帝還是獻給貴族。 莫札特在薩爾斯堡期間,自己都承認:“做宗教曲目是應要求而做,至於我自己呢,還是離敬虔越遠越好。”那時他很年輕。到離世前幾年,因為生活過度不節制,創作量太大,感染肝腎病變,其作品才突然躍升,像得到某種神秘啟示似的,出現極品。 海頓呢!實在太拘泥於格式,好像真正的禮拜敬虔,都被某種形式框住,無法自由地向上帝傾訴。海頓晚年覺得他這一生的音樂創作,一直少掉一個最重要東西,後來悟通,寫出《創世記》這頌讚上帝創造的曠世巨著。《創世記》的頌讚,才真的讓人覺得他不再受某種格式囿限,打破了框框,自由地與上帝交談。 或許那樣的時代,正是中產階級與貴族勃興的時代。在他們的優裕生活與某種跟宗教領袖奪權過程中,宗教變成一種約定俗成的想當然爾,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優越典雅的文化,因而扼殺了心靈誠實的敬拜,也無意鼓勵作曲家的敬虔。形式,就變成一種溝通方式,一種保護。巴哈是個例外。他卻窮困潦倒以終。最偉大的《馬太受難曲》,竟然在百年後才由孟德爾松來發陽光大。而《馬太受難曲》,對基督受難的過程,用了多少情感來詮釋啊! 當我聆聽這時代的作品,有時竟會出現一種戰慄感。因為在我們這時代,一樣看到某種華而不實的信仰,以及可以將華而不實包裝起來的形式。 浪漫時代與現代浪漫時代已是個經過宗教改革的時代。不管是蛻生而出的基督教,或透過耶穌會刺激出來的天主教,都開始著重個人與上帝之間獨特的關係。浪漫時代的作曲家,地位也較獨立,既不受制於貴族,也不受制於教會。浪漫派因此像在一個有多種選擇的路口,在掙脫束縛的激昂人性裡,自由地選擇朝向上帝或背離上帝。 銜接古典與浪漫的貝多芬,已經在其莊嚴彌撒中,透露出不為形式拘格,出自心靈深處很人性地向上帝的吶喊。尾隨而至的浪漫時代,更在音樂家創作的曲子中,處處顯露人內心神性與人性的交戰。 譬如古諾,終生想作神父,卻終生作了作曲家。其宗教音樂就充滿了激昂的向上帝的熱情。 李斯特,選擇終生自由地向上帝虔誠,卻一直無法斷掉其風流韻事。直到晚年,終於不顧一切地進修道院做修士,期望其內在神性終能戰勝人性。 羅西尼,早在青年時期就因戲劇大大出名被肯定,卻在聲望最高的三十七歲,突然完全停止創作,沈寂十多年。當他再復出,創作的竟是聖樂。他在音樂中放入他的禱詞。離世前幾年,羅西尼創作了他唯一的一首彌撒。在應當是最悲壯的垂憐曲中,卻仍舊是他一向的玩世不恭的戲劇風格。他為此很懊惱,向上帝禱告:“或許我天生只能做戲劇家,但我好想創作聖樂獻給你,也希望你悅納。” 浪漫時代是神性人性交戰的時代,人透過宗教改革掙脫教會控制,獲得了充分的宗教自由;人徘徊在十字路口,在上帝與自我間掙扎做取捨選擇。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有可能是最壞的時代。 然後就發展到二十世紀。商業物質侵蝕著人向靈性發展的渴望,民主的相對性拆解掉對絕對真理的相信。現代到後現代的藝術文學發展,甚至拆解掉人自身的主体性。一切都可懷疑,一切都可拆解。這是無信仰的時代。而現代聖樂,就透過無調性,不諧和音,呈現“存在主義”式的吶喊上帝。與其說是頌讚上帝,毋寧說是吶喊出人跟上帝的疏離。這是聖樂的底線。越過這條底線,就是“新時代音樂”,上帝消失,只剩下泛靈。 現代聖樂給人的感覺是焦慮的。但仍有幾支清流。一是黑人靈歌。現代的黑人靈歌雖帶出藍調爵士,以及現在我們習慣接受的“敬拜讚美”式聖樂,但早期的黑人靈歌,卻是黑人苦難中對上帝的盼望。最著名的幾首黑人靈歌,都陳述苦難,以及信仰的堅定不移。另外,就是猶太人的詩歌,以及俄國詩歌。這些民族共同的特點,都是長期活在苦難之中。 原來聖樂同樣是譜出聖經中約伯式的真理:人類透過苦難,便濾掉了信仰中不純的雜質,顯出誠摯的信心,盼望,與向上帝的愛。 浪漫時代掙脫巴洛克與古典時代的教會權威框框,卻在神性人性交戰後,自由選擇了走進拆解真理、無神無信仰的焦慮框框裡。然後在二十世紀末,突然出現了對最古老聖樂葛立果的發燒熱,並配襯著一股宗教復興的文化背景,包括基督教的,更多是各種靈異的。誰知道在科技一日千里之刻,人類心靈卻循環往復週而復始地在繞圈圈?這告訴了我們什麼呢?如果聖司提反教堂有生命,應會傲然微笑,因為它早在九百年前,就得知人類用歷史文明苦苦追尋的答案!□ 作者為校園福音團契網路專業同工。 本文原載於《心靈小憩》網站,是一個以思想、文藝分享探討信仰的網站。網址為http://life.fhl.net,請以Big5碼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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