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芳
因此,我不僅對那些圖形沒什麼好感,而且還對設計這些的外子心生悲憫,喟嘆不已:成日昏天黑地,埋首於這般水深火熱之中,真是人生的無奈和不幸啊! 一我和外子學的是截然不同的專業。因為陰差陽錯,他先後學過理工科當中的好幾種學科,我學的則是純粹的文科。 一文一理的兩個人,如果個性又都極強,要在同一片屋簷下過日子,實在不太容易。不巧這恰恰是發生在我家的情形。大家都只能將各自“崢嶸”的稜角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否則,柔曼的家庭舞台上,必定時時閃現刀光劍影。 幸而我們彼此都還很能存小異而求大同,所以時至今日,家還沒有變成沙場。但是兩人的差異仍是鮮明奪目,毫不含糊。 比如說做家務吧,外子總會拿出一絲不苟的精神來吸塵,用嚴謹精確的精神來洗菜,而且還用追求完美的精神來給女兒換尿布。我則風格迥異,要麼來個豪放派的大刀闊斧,要麼採用朦朧派的隔窗望月,霧裡看花。 外子只要見到球,無論是什麼球,也無論是電視裡的還是電視外的,就會摩拳擦掌,熱血沸騰。我則喜歡在萬籟俱靜的深夜捧一本好書,和住在那裡面的人同歌同舞,同悲同泣。 外子無比喜歡開快車,經常冒著吃罰單、當“刁民”的危險在高速公路上飛奔。我則喜歡散步,漫步中望見一朵流雲也感懷,遇上一只松鼠也驚嘆。至於那夕陽中連天的芳草,更是會“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了。 外子說我好像不是生活在現實之中,我則認為他與之打交道的東西太不夠浪漫。於是家裡一東一西的兩間臥室裡,一個在東邊測算演繹,另一個在西邊風花雪月。 二所以,我對外子這些年來為完成電機系博士學位課題而設計的芯片一直不以為然,就是十分順理成章的事了。 那些計算機上畫的電路是多麼枯燥呆板,那些模擬運算又是那麼繁雜乏味,那些反覆的修改更是瑣碎和沉悶。即使是最後印出的巨幅版圖,也因為缺乏曲線、缺乏立体感、缺乏豐富的色彩而顯得了無情趣。 因此,我不僅對那些自己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的、像天書一樣的符號和圖形沒什麼好感,而且還對設計這些的外子心生悲憫,喟嘆不已:成日昏天黑地、絞盡腦汁地埋首於這般水深火熱之中,真是人生的無奈和不幸啊! 一天晚上,外子告訴我他設計的芯片已經被HP公司做出來了,現在正放在他的實驗室裡。他邀請我去一睹為快。看著他那無比誠摰和熱切期望的樣子,我不忍掃他的興,就答應了。 實驗室在第五層樓上。外子從一個盒子裡拿出了一個極小極小的,只有十六平方毫米的芯片,將它放在了顯微鏡下,調好之後,他叫我去看。於是我走過去俯身看那個顯微鏡下的芯片。 啊!萬家燈火!顯微鏡下的芯片,正如一個不夜城,在燦爛的星光的映照下,呈現著一片無比輝煌的萬家燈火! 我輕聲驚叫起來,簡直不敢相信闖入我眼簾的圖畫,是來自於那些比頭髮絲還細的電線,是來自於那一小塊平淡無奇的芯片。 此刻,我好像正身處高高的夜空,在俯瞰著人間的不夜城。各式建築風格的樓房鱗次櫛比,各種顏色的街燈令人目眩神迷,縱橫交錯的街道上車水馬龍,讓人目不暇給。房屋之間星星點點的露天咖啡座的涼傘和游泳池也歷歷在目,情趣盎然。因為燈光照射之下產生的衍射效果,所有這一切景緻都被鍍上了一層五顏六色的斑斕色彩,流溢著一份懾人心魄的光澤。 我貪戀地看著,不知多久以後,當我抬起頭來時,我已經對芯片和它的設計者刮目相看了。 “這塊芯片是放在行動電話的機站裡,用來幫助實現電話信號數字化的。將來你拿著手機無論走到世界的哪個角落,都可以清晰地與親友通話,那是不是更自由?”望著我一臉的激賞和驚豔,設計人儼然的以一個專家的口吻說道,而且臉上有一副壯志待酬的表情。 透過五樓的大窗子,我向繁星閃爍的夜空望去。在那深邃無比的星空之外,在那需要以億萬光年來計算的距離的另一端,我想,那位讓我眼前的洛杉磯的萬家燈火成為真實的設計和創造者,此刻一定在恩慈而又滿含愛憐地俯看著這城市,俯看著我們。 一泓深切感動的清澈泉水,脈脈地流過我的心間。 三那塊小小的芯片怎麼會隱藏著那樣的奇妙和美呢?我怎麼又一直都沒有察覺和注意呢?這才發覺自己對外子的學科的成見是多麼深,多麼沒有道理,而自己的膚淺和自命清高是多麼幼稚和可笑。 艾格培雷在他的著名童話《小王子》中,曾寫下了這樣的話語: “一個人只有帶著一顆心去看,才能看得正確,那至關重要的東西是眼睛所看不見的。 “星星是美麗的,因為它上面有一朵看不見的花。沙漠是美麗的,因為它裡面隱藏著一口水井。賦予它們美麗的東西是看不見的。” 不是嗎?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每一種職業,每一件傾注了心血的成果,都應該是蘊含著美的吧?無論那一份美是眼睛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是外在的,還是內在的。更多的時候,是需要用心靈去感受、去瞭解,去体驗的吧?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們中國古代的哲言是否也在表達這種意思呢? 芯片是美麗的,因為那裡凝聚著專注的思考和殷切的希望。 星星和沙漠是美麗的,因為那裡存在著看不見的花朵和水井。 浩瀚的宇宙和莊嚴的人生是美麗的,因為那裡隱藏著造物主大手筆的酣暢淋漓的揮寫。□ 作者來自湖北,現居美國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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