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坟场"做工

          方仁念

  我整五十岁的时候,第三次来美国。原是为了把新生的孙子带回大陆,想不到发生了“六四"事件,经过不断祷告,我们夫妻俩决定留在美国。当时我们既没绿卡,也没钱更没把握,以我们五十多岁的年纪,能在美国找到合适的工作。

  但我知道我所信靠的主是信实的,他必不使我们缺乏。我一直在思考:美国被称为“儿童的乐园,青年的战场,老年人的坟场"。神把我们连根拔起,移栽到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是为了什么?岂是为了享受“美国的生活方式"?可是以我们在中国的身份和条件(我已是副教授,作家和市政协委员)来看,我们在大陆生活安定和舒适得多。神当然更不会叫我们到“坟场"来等死。我的专业是中国文学,一直靠教书写作为生。我英文水准仅能一般说说而已,阅读也有限,更不要说写,我在美国似乎毫无价值。然而神却让我清楚:他的价值观不同于人的价值观,我要想使自己在这里能为神所用,首先就必须学会以新的价值观来看待自己,服从神的旨意,也尽人的责任。

  我在美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普林斯顿大学作访问学者。在我们的项目中也有不少民运人士,神让我有机会观察并思考他们的价值观和所作所为。于是我进一步认识到:人哪怕是所谓“精英",也都是以现在在干什么,在现存世界上发挥什么作用来断定价值。因此,地位、权势、金钱便常成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

  我过去也一直是如此,常为自己已得的头衔名位得意,以为那是我奋斗几十年创造的自我价值。然而神却让我在旦夕之间便失去了它们。可见这些都是暂时的,在永久的神国里都如粪土一般是没有价值的。我自己也清楚:虽然过去我写了几本书,但到底有几个读者?读者又是否真能从我的书中得到什么?其实最能得到满足的无非是我的虚荣心而已。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应该是长存的。只有让人能认识神,荣耀神--那创造宇宙万物的主,那样的工作才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于是我在普林斯顿大学看书写书的同时,老想我能否为神国写些什么。

  在这之前我从没想到过,我要用笔来服事主。当这念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时,我很惶恐,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和灵性的空虚,过去的骄傲顿时褪色了不少。神通过我们教会的牧师不断地鼓励我,我也除了谦卑下来向神祈求--求圣灵充满我。因为像这样的文字事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感谢主,他知道我缺什么。过去我只依靠自己的时候,坐在书桌旁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来。如今他常在半夜里惊醒我,给我一个命题,第二天坐在电脑旁,字和句不断地往外涌。写完后读一读,自己也十分吃惊。因为在我自己脑海中实在并没有这些灵感,我清楚是神在用我。

  然而人是多么地健忘,我慢慢又骄傲起来,自认为我能为神作些什么,我能起些作用,我的价值……。为了让我能谦卑下来,神又一次将我连根拔起,移栽到一个新的环境。原来第一次神的工作是将我的大环境改变了,我从中国到了美国,我原来的头衔丢了,但我的生活圈子仍旧在知识分子中间,我的工作还是着书写文章,人家也依然称我教授,我所熟悉的小环境并没有变。

  然而这第二次神的工作是将我的小环境也改变了,我从学术单位一下到了一个生产电脑的公司,当了一名普通工人。在这里不是我有意要埋名隐姓,而是大家都习惯称我“x太太",很少有人在意我的名字和我过去是干什么的。其他的工人也都比我工龄长,技术高,是我的师傅。在这样的变化中,神要我学谦卑--却不是自卑。我暗暗惊喜这样的学习环境真是刻意去求也求不到的。为了让我在“老年的坟场"也能继续为神所用,神要锤炼我,不断敲掉我的骄傲。于是我很愉快地白天学技术,做工作,而在工作之余,仍坚持用笔来服事神,同时注意观察人和积累素材。因此,生活依然很充实也很忙碌。

  最近,我被这家电脑公司解雇了。我也曾有过短时期的沮丧,心想我工作很认真,我的资历不比人家差,为什么老板竟然视我为毫无价值的人?其实神是借此让我再一次剖析自己:原来我的“价值观"依然没过关,我还是十分重视世人对我的评价。假如我真能看透一点,即世上的一切工作职位都无非为维持生计,从属灵生命的角度来看,它们都不创造永远的“价值",那又为什么如此计较自己职位金钱升迁的快慢?甚至还很看重下一代的名位,那种“母为子贵"的思想,不正是世俗价值观的反映吗?

  我再一次想起圣经中的话:“人就是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于是我重又恢复了平安喜乐。因为我虽不十分清楚下一步神要怎样用我,然而回顾过去神的带引,每一次他的“移栽"都有他的美意在内。也许他觉得近三年了,在这个环境中我可以毕业了,而需要再一次俯服在他面前,聆听他的旨意。那我就应该驯服,安静,好好利用时间装备自己,让神能更好地将我余下的有限光阴为他所用。我的心欢喜,不禁又一次歌唱:“谦卑的人必吃得饱足,寻求耶和华的人必赞美他。愿你们的心永远活着。"(《诗篇》22:26)□

  作者来自上海,现住美国新泽西州。


Home PageContentsPrev.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