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

  
            傅丽秀  
  她告诉我:“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你哥哥、嫂嫂们都很孝顺,每天来陪我聊天,煮好吃的鱼汤来……"

那天早上我去疗养院看望九十四高龄的妈妈。我告诉她:“妈妈,下午我就要搭车到台北,然后搭机回纽约,明年再回来看你……"她随即说:“那我要为你祷告,求主保守你平安回到纽约,并有能力做主工……"我摸摸她的双颊、并握着她的手一起祷告。我的眼眶湿了,是感恩、也有不舍……

等我快走出房门口时,她大声地叫我:“丽秀啊!愿神祝福你,与你同在、一路平安……"我回头望着她举着祝福的手(在她旁边还坐了十几个老人),此时,我已无法控制满眶的泪水。妈妈已经在两年半前,因为中风,失去健康。她也已经很健忘。例如吃药了没,总是要问好几次,她才相信自己吃了。除了家人,谁来看她,她都很快忘记,但我看她,不管要吃什么东西,仍不忘先低头感谢。她告诉我,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为我们六个兄弟姐妹祷告,祷告已经成为她生活中重要的习惯。那几天,我陪她背《诗篇》23篇、主祷文。过去所读的圣经,片片段段都在她的记忆里。

记得我中学时,我的三哥严重感冒,几乎要转成肺炎。我多次看见她跪在床前流泪祷告:“主啊,求你医治我的孩子,不然就让我替他生病……"我家有困难时,她就向主祷告。

她没有上过学校,不识字,但她却学会用罗马拼音读圣经。她那些祷告和读经的画面,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每周一次,有人到妈妈在的这个疗养院,唱诗、讲道给这些生病的老人听。有一天,我刚好在那里。我听见有人问妈妈:“阿嬷,你知道你将来要去哪里吗?"我正在担心,有人问她这种问题,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很高兴、大声地回答:“知道啊,我要到上帝那里去……"

疗养院里还有位老太太,喜欢和我妈妈说话,我几次听见她们在对话:“我的手痛到睡不着……"“那你要祷告啊……"“我不会祷告呢!你替我祷告好不好?"“好啊……亲爱的天父……"原来即使在这许多人觉得没有盼望的疗养院里,我妈妈仍如此满怀信心地祷告。

下午工作人员下班时,妈妈也总是对他们说:“一路平安,愿神祝福你!"

妈妈亦很知足、感恩。她告诉我:“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你哥哥、嫂嫂们都很孝顺,每天来陪我聊天,煮好吃的鱼汤来……"我跟她说:“只有我最不好了,一年才回来看你一次。"她说:“纽约那么远,来一次很不容易。"

妈妈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早年没有机会念书,一生跟着家父,帮着辛苦持家,生活没有丰裕过,直到我们从学校毕业。生活辛苦、加上复杂的姻亲关系,她的内心难免有一些痛苦的回忆,使她难以忘怀。

那几天,我每天去疗养院陪伴妈妈,让我有些深思:“如果她没有主,她辛苦的一生,其意义、价值在哪里?且一个老人,当她的健康、地位、钱财、关系…一样一样逐渐地失去时,最后存留的是什么?"

是的,她需要坐轮椅,她记忆力衰退,她没有可口的三餐,她离开舒适的家,她没有孩子随时陪伴在身边,长期生病的人有时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参加她喜欢的敬拜……她失去太多了。九十四岁的她,到底还剩下什么?还拥有什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早上的画面:她那双祝福的手、她那祝福的话。我在她的身上看见:感恩、祷告和对别人的祝福。而就是这三样,使她衰残的身体仍旧主发光。我想:是这些,能存留到永恒。□

作者为教会师母,现住纽约市皇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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