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遠
一個完全靠組織和節目來醫治心靈的制度,一定有很多的疏漏。 一個喪禮那是一個下著微雨的星期天,早上崇拜後,我與妻子趕到墓園去,參加一個墓旁的喪禮。我們教會裡的一位弟兄,在六天前自殺死了。當牧師打電話來通知我這件事時,我花了幾分鐘才想起這位弟兄是誰。X弟兄在我們教會已經七八年了。他和太太有兩個兒子,我對X弟兄的印象不是很深,因為他經營一個餐館,所以他經常在崇拜結束後就匆匆離去。但是我清楚記得他的兒子John,在John唸初中時,我教過他兩年主日學。 X弟兄自殺身亡,實在叫我震驚。在喪禮中,每個人都證明他是一個和藹可親、臉上常帶著笑容的人。在他的墓旁,親人輪流做見証,說X弟兄很忠心地定期來崇拜,他經常都是在聚會後,第一個與牧師握手的人。牧師甚至記得X弟兄曾經去看望過他,又說X弟兄現在已經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與主在一起了,他一定很高興看到今天有這麼多親友在這場合聚集在一起。 在這些掩飾委婉的言詞下,我們幾乎忘了X弟兄是自殺身亡的,我們忘記了X弟兄可能有極深的傷痕或內在的問題,導致他選擇了一個這麼極端的方法結束生命。事實上,這墓旁的喪禮只是我們教會的一樁小事,它的重要性在我們每週眾多的節目中很快的就被忘記了。 但是我無法就這樣忘記這墓旁的喪禮。牧師的短講、親友的見證雖然美好,卻只能增加我內心的不安。何以這麼一位親切、善良、愛神、愛人的弟兄,會自尋短見?我們的教會不是有各式各樣的團契關懷小組嗎?為什麼X弟兄不參與呢?我開始有點歸咎於他。然而這也無法平靜我自己的歉疚。X弟兄不是常來教會崇拜麼?他不是常與牧師握手麼?我無法滿意地回答這些問題。 畢士大池這場喪禮讓我想起《約翰福音》中記載的一幕。“在耶路撒冷,靠近羊門有一個池子,希伯來話叫作畢士大;旁邊有五個廊子,裡面躺著瞎眼的、瘸腿的、血氣枯乾的許多病人。因為有天使按時下池子攪動那水,水動之後,誰先下去,無論害甚麼病就痊癒了。”(《約》5:2-4)換句話說,畢士大池是當時馳名的醫療中心。這也是為什麼有這麼多病人擠滿了廊子。 這池子的美譽也是無與倫比的。首先,這池子是在神的聖殿所在地耶路撒冷。這對猶太人來說是很重要的。 第二,這池子不是一個普通的池子,它是由天使管理的,而不是什麼彆腳醫生。 第三,這池子據稱能醫治所有的疾病,水動之後,誰先下去,“無論害甚麼病就痊癒了”。 畢士大池是當時一個超級的醫療中心。 兩大矛盾然後耶穌來了。當大多數人都只注意那池子時,耶穌卻看到一個人,那人可能正躺在角落裡。耶穌越過了週遭的一切,卻去問那生病的人:“你要痊癒嗎?”病人回答說:“先生,水動的時候,沒有人把我放在池子裡;我正去的時候,就有別人比我先下去。” 從耶穌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得出來,首先祂對畢士大池不甚看好。不管這池子多有噱頭、多有名,在耶穌的心目中,它並不能醫治。因為當耶穌問那人:“你要痊癒嗎?”祂並沒有打算幫助那人下池子去,祂是要親自醫治他。 其次,當耶穌靠近那人時,耶穌注意到的是,那人已病了三十八年。這非常耐人尋味。一個馳名的畢士大醫治池,和一個生了三十八年病的人,這兩者奇怪的矛盾,耶穌看到了。而約翰也在《約翰福音》第五章裡,把兩者放在一起。我相信,約翰是故意要顯出這矛盾來。他要告訴讀者,這許多人所期盼的畢士大池,在醫治上實在是無能的。 從那病人的回答中,可以看出另外一個矛盾。“水動的時候,沒有人把我放在池子裡;我正去的時候,就有別人比我先下去。”換句話說,這出了名的醫治池,照它醫治的方法和制度,只是迎合那些比較強壯的病人。至於那些弱者,好像這一位病人,就可能等許多年也沒有人去管。這種醫治方法或制度,並沒有想到、也沒有意思要幫助那些更衰弱的病人。這是畢士大池的第二個矛盾:一個醫治的中心,正微妙地排斥著更需要醫治的、更微弱的病人。 如果仔細研究那病人的回答,你幾乎可以感受到他那自疚的口氣。他沒有得到醫治,似乎是他自己的錯。請注意,他說:“水動的時候,沒有人把我放在池子裡;我正去的時候,就有別人比我先下去。”首先,他很懊惱他自己沒有找到幫助他的人。第二,當他正要下池子的時候,就有別人比他先下去,這又是因為他自己太慢了。一個名不符實的醫治中心,不僅不能醫治,還能微妙地把錯歸疚到尋求醫治的人身上。 “局外人”很不幸的,現今社會也有很多這樣名不符實的醫治中心和系統,尤其是在教會中。基督教會應該是醫治靈性和心理問題的地方,但是我卻見過各種不同形式(儘管很微妙)的靈性上的忽略,就如畢士大池一樣。例如,這些醫治系統只是牧養那些強壯的、富裕的、有恩賜的、或是体面的人。那些稍弱一點的,就被擺在一旁。他們可能在教會多年,卻沒有受到牧養。 最近,妻子和兩位姊妹一起跑步鍛鍊,一邊跑一邊談起教會的事。其中一位姊妹,覺得我們教會的人,是分為“內幕中的人”和“局外人”兩種。“內幕中的人”,是那些可以達到標準、適合這個系統的人,而“局外人”正好相反,所以就被擺在一旁。她認為自己就是“局外人”。 妻子就問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她就說了一個例子。她曾經很希望在教會多事奉主,她認為自已可以在會計方面有所貢獻,所以她就向負責財政的弟兄表明意願。但是幾天後,她得到的答案是“不可以”,沒有任何的解釋。所以她只能想,自己可能不夠好。她只有一個結論,就是她達不到某種標準(就如那病人,錯在他自己)。因此她就放棄了,最後也失去了一個被牧養的機會。 妻子知道這位姊妹成為“局外人”的原因:她講話不夠圓熟,她衣著不夠体面,她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恩賜。這類人,無論他們如何努力和愛神,卻是很難進入教會的內層。他們只能游離在外,成為教會中的“局外人”。這姊妹的分享,給內人和我可謂當頭棒喝。我們在神面前懺悔,教會的制度和我們牧者的心態,竟然排擠了這麼多的“局外人”。 再次,拿我自已接觸到的一些教會作例子好了。很多我接觸到的教會在當地都是出了名的靈命治療系統。它們擁有眾多的會友,系統一應俱全:主日學、英文事工、兒童事工、青少年事工、家庭事工、小組事工、姊妹團契、成人團契等等。只要說得出來,它們都具備。 很多人為了內心的治療和靈命的長進,來到教會。但包括我在內的牧者們,卻可能對他們個人靈命的需要不甚清楚。我們依賴這個系統、每週的節目、和整個組織來創造奇蹟。結果是大部份會友,只不過是星期天報到的基督徒。 在現實中,唯有那些強壯的、富裕的、有恩賜的、或是体面的人,才得到“牧養”,成為“內幕中的人”。至於其他的人,他們自己可能不在乎,也可能像那病了三十八年的人一樣,被放在一旁,不知覺地成為“局外人”。 本文篇頭所提到的X弟兄,正是這麼一個“局外人”。根據我們牧師的見証,X弟兄很忠心地定期來崇拜,經常是在聚會後,第一個與牧師握手的人。但他身上的傷痕,和他內心的問題,顯然沒有被注意到,也沒有受到這醫治系統、教會的組織、或各種節目的牧養。 我不是在指責別人。當我說我們教會的醫治系統,那是包括我自己在內,這篇文章亦是我個人的自我反省。一些教會誇耀有最完整的服務,可以供應每個人的需要。但X弟兄的悲劇,就如那病了三十八年的人的見証,對這形像,做出了強烈的抗議。 主的醫治一個完全靠組織和節目來醫治心靈的制度,一定有很多的疏漏。組織和節目有其好處,但不能成為教會醫治事工的台柱,因為醫治的工作是個人的工作,屬靈的醫治更是如此。約翰忠心地記載耶穌親自醫治病人,就顯明了這一點。 約翰總共記載了耶穌說的三句話,但這三句話涵括了耶穌的醫治原則。耶穌的醫治是個人化的,無論任何情形,耶穌從不妥協這個個人牧養的原則。對一個倚重組織結構的教會來說,實在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首先,當耶穌來到畢士大池的時候,在紛亂之中,祂竟然注意到那病了三十八年的人。祂對那些生病的、脆弱的、殘障的特別關注,而通常的制度或組織卻會忽略他們。祂問那病人:“你要痊癒嗎?” 對每一個祂所遇見的人,耶穌都尊重他們的自由意志。那個病了三十八年的人,我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一定想得醫治,但耶穌卻不這麼想,這祂認為那仍然是病人的選擇。這就是尊重,就是對個人的關注。尊重與對個人的關注,是一名醫者的必備條件,病人的自由意志,便因此而被激發。所以耶穌對那病人說的第一句話,焦點是在病人的意志上。 對於我們這些健康的人來說,這可能沒什麼大不了,但對於一個被病纏繞了三十八年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他的困境,看來似乎毫無盼望。他可能以為自己永遠都不能得醫治。他盼被醫治的這個意志,過去三十八年都被扼殺了。耶穌深深地明白這一點。要醫治這個病人,要從他個人意志開始。耶穌溫柔地對他說:“你要痊癒嗎?”祂在慢慢地重燃病人的意志。 在這樣的鼓勵之下,那病人似乎有點回復生機。從他的答案,我們知道他對自己仍然不太肯定。過去三十八年的不治,他都在責怪自己:沒有別人幫助他下池子,親戚朋友可能通通離棄了他;水動的時候,別人又比他先下去。他難道還有機會得醫治嗎?他的答案流露著猶疑,他根本不敢抱任何希望。但這回答對耶穌來說已經足夠,耶穌已經看到他意志重燃的一點火星。 接著耶穌便發出第二句話:“起來,拿你的褥子走罷。”於是,“那人立刻痊癒,就拿起褥子來走了。”(《約》5:9)在醫治了病人的意志後,耶穌對病人的身体行了一個神蹟,醫治了他身体的疾病。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耶穌要他拿起褥子走呢?從後面的經文,我們知道這件事令法利賽人很不高興。因為當天是安息日,拿起褥子是違反律法的。如果為了避免得罪法利賽人,耶穌大可不必叫病人拿起褥子,吩咐他直接回家就得了。或者再多等一天也好,那病人已經在那裡很久了,多一天又算什麼呢?耶穌為什麼要冒犯法利賽人呢? 我相信,拿起褥子對病人的醫治是有其重要性的。第一,耶穌要在安息日醫治病人,因為安息日本是在主裡安息,不再受生命中的煩惱與疾病攪擾。所以在安息日讓他從三十八年的病痛中釋放出來,是極為合理的。第二,拿起褥子象徵脫離那監禁了他多年的虛偽的醫治系統,也象徵著病人的獨立。所以,叫他拿起褥子,耶穌是繼續堅強他的心志,主耶穌吩咐他,毅然地脫離那個超級的、名不符實的醫療中心──畢士大池。 後來耶穌又在聖殿中遇見那人。在猶太人的律法中,只有健康的人才可以進入聖殿。那人一被醫治就去了聖殿,我相信他是為了得到醫治,去感謝神的。耶穌第三次對他說話:“你已經痊癒了,不要再犯罪,恐怕你遭遇的更加厲害。”耶穌可能很高興在聖殿中看到他。這一次耶穌關注他靈命得醫治──不要再犯罪。如此,耶穌對這人的醫治就完全了。 對照那把病人遺棄在一邊的 畢士大池,耶穌在心理上、身体上、靈命上都醫治了他,多麼不同啊!耶穌願意花時間,個別的關注這名病人。個人地關注讓醫者更準確地、全面地掌握病情。尤其重要的是,個人的關注復甦了病人即將凋謝的意志,而健康的意志是疾病──心理的、身体的、屬靈的──得治與否的關鍵之一。醫者是不能忽略個人關注的。 超型教會然而在今日求快、求效率的高科技社會中,無論是在醫院或教會,都把醫治這個過程,變成機械化(Mechanical)、制度化(Procedural)和組織化(Structural),而忽略了個人性。很多醫生在保險團体的要求下,把跟病人面談的時間縮短到五分鐘左右(註1)。很多的超型教會,牧者與信徒的接觸簡直不復存在。“個人關注”這個重要的醫治因素,已被打入冷宮。 一些超型教會,正在用“小組”,來彌補這方面的缺憾。然而小組所能貢獻的關懷,祇不過是一般的噓寒問暖(雖然也很重要),但對於更深一層的屬靈治癒和指引,成功的小組的實例不多見(專業的小組例外)。 很多人都聽過芝加哥的柳溪超型教會(Willow Creek)。柳溪超型教會,是近年成功的超型教會 的翹楚。 目前每週末聚會人數已達17,000名。 柳溪採用了迎合大多數“非教徒哈利”(Unreached Harry)口味的方法,來排演他們每週末的聚會,例如動人的戲劇、現代的音樂等等。所以吸引力非常的強。 因為吸引的人多,柳溪或類似柳溪的超型教會,都有把傳福音、拯救靈魂機械化、制度化和組織化,形成一個龐大的屬靈醫治系統的傾向。跟據 Christianity Today(《今日基督教》雜誌)的報告(註2),柳溪現今有各式各樣的小組2600個。怎樣經營這龐大的結構系統,成為一個重要課題。 柳溪教會的成敗,見仁見智,非常有爭議性。但在今日崇拜成功的潮流之下,柳溪超型教會的屬靈實況,是沒有多少人關注的。跟據碧查達1990年至1996年對柳溪的實地研究(註3),出席柳溪教會週末崇拜的平均人數是13,220人。又因為這些人的出席律,不過是每個月一到三次,所以參與柳溪教會的人數實是20,000人左右。 然而其中平均只有3828名,參加週間的進深的屬靈崇拜,藉此可見,願意追求屬靈進深的信徒,祇不過是20%。而對教會有十一奉獻的人數,低於10%──當然這些仍然是一些彌足珍貴的數字,我們絕不能輕視。但是這些統計,指明超型教會所採用的方法,對信徒屬靈進深和醫治,並沒有傳聞的功效。 碧查達在研究後報告:“所有我訪問的柳溪信徒,沒有一個跟別的柳溪信徒有任何平日的關係和來往。其中一名叫Steve的信徒,參加柳溪已經九年以上,從來沒有參加過週間的聚會。他跟另外一位柳溪信徒最長的談話,就是我這一小時的訪問。”(註4。另,碧查達本人當時亦參加了柳溪教會)一名柳溪的神職人員感嘆道:“柳溪教會哲學,在某方面,的確妨礙了個別信徒的靈命成長……”(註5) 無疑的,這些超型的屬靈醫治系統的,仍然在“個人的醫治”和“個人的靈命建造”兩方面,面臨著挑戰。 個人牧養如果我們仔細地研究主耶穌的牧養原則,我們看到衪非常重視個人的牧養。個人的醫治和牧養,在主耶穌的傳道生涯裡面,是一個不能缺少的重要環節。畢士大池旁邊的一幕,只不過是其中的一例。主耶穌面對過龐大的群眾講道場合(餵飽五千人、四千人等),但四福音記載中的主耶穌的靈命帶領和醫治,都是個人的,例如瞎子得醫治(《約》9章、彼得的呼召(《路》5章)……不勝枚舉。 所以主耶穌在“好牧人”的信息裡,如此宣稱:“衪按著名字叫自己的羊”(《約》10:3),這是何等個人化的關注!“按著名字叫己羊”就是主耶穌個人牧養的原則,而跟隨衪腳蹤的教會領袖也不例外。一個屬靈的醫治系統是否屬神、主耶穌是否在當中,一個明顯的記號就是,其中的領袖、牧者,認識他們個別的羊有多少。 畢士大池不是一個真正的醫治系統,因為它不認識它要醫治的人群,這也就是主耶穌沒有在這個醫治系統的明證。畢士大池也嘗試用一個制度來醫治,這個制度就是“水動之後,誰先下去,無論害什麼病就痊癒了”,但這個制度是冰冷的,排擠殘弱的病者,也無法真正醫治人。無論它名聲多好,噱頭多足,結果卻是妙手不回春。 教會需要制度、組織和週期性的節目,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些不能取代個人的牧養和醫治。牧養和醫治是非常個人化的呼召。耶穌治癒在畢士大池旁邊患病了三十八年的人,就是明白指出這呼召的重點。每一位回應這呼召的工人,都必須要嚴肅地面對這個托付和挑戰。□ 註:1. Scott B. Rae and Paul M. Cox,"Bioethics: A Christian Approach in a Pluralistic Age",Grand Rapid, Eerdman, 1999, 254. 2. Verla Gillmore, "Community is Their Middle Name," Christianity Today, Nov.2000, 50-1. 3. G. A. Pritchard,"Willow Creek Seeker Service", Grand Rapid, Bakerbooks, 1996, 268-9. 4. Ibid, 269. 5. Ibid. 作者來自香港,英國愛丁堡大學博士,現居南加州,在神學院教書並牧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