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嬰
海外中國學人信主後靈命成長的困難,是許多參與這事工的牧長同工們極關心的課題。從2001年起,加拿大校園團契和海外校園雜誌的同工共同策劃,在幾次同工培訓營中共收集204份問卷,廣面調查中國學人在靈命成長過程中遭遇的各種障礙,並選擇具有代表性的學人,作深入的個別訪談,對每個人訪談平均用了15小時。 經過十個月的收集、整理、討論後,我們特請天嬰姊妹執筆,先用小說的形式分七篇故事刊登在萬維網(www.bbsland.com)的《彩虹之約》上,藉此得到網上讀者的回應。2002年12月,經幾位具有學人事工經驗的牧長同工討論後,由林杏音姊妹針對這七個故事中所呈現的靈命成長問題寫出評析,並提出對教會的建議。 本文只是七個故事及評析的第一篇。今年《舉目》將連載三至四篇,預計2004年全部七篇可出版成書。 一 “又是誰有喜事兒了?快讓我看看”夏雪迫不及待地問。 “噢,不是,”蕭毅把信遞給妻子,“是邀請信。” “親愛的蕭毅弟兄,夏雪姐妹: 感謝主過去七年的帶領,我們‘主恩國語團契’由最初的五個家庭,增長到有一百五十人的固定聚會。感謝主的憐憫和恩典,弟兄姐妹的同心,及你們在神面前的忠心守望。經政府批准,我們‘國語主恩基督教會’正式註冊成立了。教會定於2002年12月26日到28日舉行特別感恩聚會,誠盼你們參加,共述主恩。 以馬內利 國語主恩基督教會教牧同工共敬 夏雪讀著,眼淚止不住嘩嘩地流。多少年了,她做夢都盼著這一天。來加拿大已經三年多了,女兒都要兩歲了,但魂牽夢繞的還是美國西部那個剪不斷,理還亂的“主恩國語團契”。多少往事,不但沒有隨著歲月而淡漠,卻是越來越鮮亮了。 “我們回去嗎?”夏雪像是在探丈夫的口氣,但又好像已經知道丈夫會說什麼似的,她低著頭,不敢看丈夫。蕭毅先是沒出聲兒,然後便抽泣起來。夏雪沒想到丈夫會這樣,突然手忙腳亂起來,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看丈夫哭的那麼傷心,也覺得喉嚨堵的慌。 “媽咪,講故事了,”女兒倩倩在隔壁的房間裡叫。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好嗎?你先去陪陪倩倩。”蕭毅對妻子低聲說。 “也好,孩子睡了我再過來。”夏雪輕輕地拍了拍蕭毅。 二 蕭毅過去一直很信命,特別是對婚姻的事兒,認為那是前世定好的姻緣。其實,蕭毅在大學時就有個相好的,說心裡話,他當時對女友並不是很滿意,但父母總是說:“找媳婦是要過日子的,沒有什麼愛不愛的,等老了,就是個伴兒。”說來也怪,他出國後,三折騰兩折騰,不到一年,女友居然也出來讀書了,雖在不同的城市,但也算是個美滿的結局,兩人也在電話裡一來二去地開始談婚論嫁了,準備耶誕節就領結婚證。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團契來了個叫夏雪的。 夏雪,聽聽這名字,就知道是瓊瑤小說裡的那種嬌小女人,真是讓人一看就心動。自稱是“柳下惠坐懷不亂的”蕭毅,也居然會盯著夏雪瀑布似的黑髮發傻。夏雪淡淡的一笑,真像是夏天的雪花,高貴而嫵媚,尤其她那種淡淡的憂鬱,讓他會癡迷到把“可樂”往手上倒都沒反應。他一再提醒自己,自己的女友雖不是婀娜多姿,但也和他相好五六年了,就算自己對她沒愛情,也是有感情的。而且,人家的父母也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放女兒來美國的。無論怎樣,他要像個大丈夫,更何況,自己又信主了,更應該行事為人合乎經訓。儘管這樣,他還是會神差鬼使地製造機會和夏雪‘邂遘’。 紙裡包不住火,有一天,蕭毅終於讓女友逮個正著。 “你怎麼老不在家?”女友急了。 “我在實驗室忙”他在嗓子眼兒裡咕嚕著。 “我打電話到實驗室,同事說,你今天根本就沒去。”女友不依不饒。 “我,我……”蕭毅一時找不到詞兒了。他知道,再說下去就無法收場了。 “你怎麼了?結婚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兒,眼看就十月底了,你可是答應要擔保我媽來參加婚禮的。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催你老闆開證明,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女友越說越氣。 “明天就去,明天就去,好了吧?”蕭毅應付著。 “明天?都幾個明天了?你到底在想什麼?”女友一副要揭穿他的架勢。 “我,我,”蕭毅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說實話吧,於心不忍。再說,對夏雪也只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和女友痛痛快快地結婚吧,又覺得不甘心,好像這一輩子沒瘋狂地愛過不過癮似的,怎麼辦呢? “你,你怎麼了?你說呀?你是不是又看上別的什麼人了?”這是出自女人的第六感。 “是又怎麼?我答應你媽要娶你的,”這是蕭毅的心裡話。蕭毅認為守約是男人的英雄本色。 “無恥!”啪,電話掛了。 “喂,喂,跟你說著玩兒呢……”蕭毅意識到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三 從那以後,蕭毅便故意對女友冷淡起來,一是不喜歡女友對他有這種不信任的感覺,二是,他也想趁機曬曬女友。但同時,鬧歸鬧,他還是找老闆開了介紹信。 在不知不覺中,蕭毅還是情不自禁的豎起耳朵打聽關於夏雪的事兒,聽說夏雪要辦加拿大的移民,便找機會,鼓起勇氣約她出來想問個究竟。 他們在學校附近的唯一的一個小咖啡店坐下。 “你為什麼要去加拿大呢?學你這一行的,在美國會更有前途” 蕭毅單刀直入。 “我知道,但我和你們不一樣,”夏雪淡淡地說: “有什麼不一樣?大家都是學生,一樣的前途未測。你要往遠了看,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蕭毅滔滔不絕地講。 “跟你講也講不清,以後有時間再聊吧”夏雪敷衍著。“你約我出來就為這事兒嗎?”看來,夏雪有點兒不耐煩了。 “不,不,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我看你一個人也怪孤單的。”蕭毅避開夏雪的目光。 “噢?謝謝你,沒想到團契的領導還挺關心群眾生活的。”夏雪來這個團契快三個月了,不知道是因為她太冰山美人了,還是別人都在夜以繼日的忙,總之,這是第一次有人約她出來,也是第一次有人察覺她“怪孤單的”。獨來獨往的她早已習慣了孤獨,習慣了不說話,習慣了沒有感覺,習慣了忽視與被忽視。但沒想到蕭毅這麼一提,夏雪不禁鼻子湧上一陣酸楚,眼淚也禁不住嗒嗒地往下掉。 “這是怎麼了?我說錯話了麼?別,別這樣啊,我道歉,我道歉。”蕭毅一下摸不著頭腦。 “你沒說錯話,不關你的事,我不太舒服,先走了。”夏雪抓起書包,衝了出去。第二天,夏雪打電話向蕭毅致歉,也告訴了蕭毅關於她的一些事兒。原來,夏雪在北京結婚剛一個星期,就隻身一人先到了美國,丈夫留在國內繼續聯繫出來上學的事兒。她出來後,丈夫很少和她聯繫,只是需要開證明才和她通通電話。最近她才知道,丈夫已去了加拿大。她心裡很苦惱,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所以,決定辦加拿大移民,希望和丈夫有個結果。不料,丈夫不願意配合,早以分居的身份自己辦移民了。 不知怎麼回事兒,蕭毅頓時對夏雪產生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愛憐,甚至對夏雪忽然有一種護花使者的責任。他覺得,或者說他自信可以給夏雪一個溫暖的家,他從未有過的心甘情願,想為一個女人赴湯蹈火。整個晚上,蕭毅無法入睡,閉上眼睛,夏雪嬌柔略帶抑鬱的雙眸發出女性特有的依戀,像月光下的花蕾,夢幻萬千,彷彿使蕭毅作男人的夢一下子圓了。突然,在他心裡很深的地方,有一聲輕輕的歎息:“這是犯姦淫!”他騰地坐了起來,好像大夢初醒,他看看周圍,沒有人,但心裡覺得很不舒服。 以後,蕭毅還是忍不住約夏雪出來,怎麼說呢,他就是願意看到夏雪開心,夏雪的每一個眼神都讓他魂銷魄散。每一次約會回來,無一例外,他心裡總是有一種深深的自責,但沒辦法,他無數次發誓賭咒不再見夏雪,但要見夏雪的慾望讓一切誓言變得蒼白。偶爾,蕭毅也會想應該抓緊操辦和女友的婚事,拖著對女友也很不公平,但是,他還是在想,到底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四 轉眼,過了一年,蕭毅還在和女友為結婚的事兒拉鋸,但夏雪的移民卻被拒了。 “別怕,別怕,”蕭毅緊緊地摟著在自己懷裡抽泣的夏雪,“我會保護你的,我會一輩子保護你的。” “你別走好嗎?今晚就陪陪我好嗎?”夏雪哭的像個淚人。 蕭毅猶豫了一下,在靈與肉交戰的瞬間,蕭毅無法超越來自亞當的慾望,他也無法拒絕夏雪的哀求。就在那個晚上,蕭毅完全被纏綿的夏雪征服了…… 蕭毅和夏雪的事兒公開以後,團契上下一片譁然,蕭毅的女友一氣之下和別人閃電式的結婚了,夏雪也接到了丈夫的離婚協議書。他們第一次嚐到在背後讓人指脊梁骨的滋味兒。對於這一切,蕭毅沒什麼好講的,認為自己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所以,當團契決定讓他暫時退出事奉的崗位時,他雖然覺得痛心,還是接受了。千不好,萬不好,蕭毅認為都是自己不好。但無論怎樣,他和夏雪還是想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婚姻。 “牧師,我們想請你為我們主持婚禮”蕭毅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正式提出了請求。 “為你們主持婚禮?我心裡不平安”李牧師答到。 “為什麼?”蕭毅不解地問。 “我不能在你們的罪上有份。”李牧師很平靜地說。 蕭毅僵直地站在那裡,任憑“不能在你的罪上有份”在空中盤旋著,瀰漫著,吞噬著每一寸可呼吸的空間。一滴男人的淚,順著他的臉頰悲涼地滑了下來,蕭毅的每一根血管都劇烈的火山爆發似地跳,彷彿全身的血都湧到了頭上,李牧師在他眼前變得模糊虛幻,他覺得不公平,覺得很委屈,突然意識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拒絕,被損害。他想知道,自己真的是十惡不赦麼?大衛王不也是犯姦淫麼?神為什麼還稱他是合祂心意的人呢?上帝不是有赦罪的權柄嗎?主耶穌可以赦免那有五個丈夫的婦人,為什麼不可以赦免自己呢?難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嗎? 一夜一夜,蕭毅無法入睡,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自制力。他想:上帝也許會懲罰他的,因為他是明知故犯,他是信主的,還是團契的同工,也許因此他的名字會被從生命冊上刪去的,無論他多麼努力地痛改前非恐怕也無濟於事了;也許,他們倆兒會大難臨頭的,也許,也許……蕭毅越想越怕,越想越淒涼,越想越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心被責罰包圍,黑暗而沈重,一個畫面無法從他腦海中消失。耶穌出現在他們團契,問道:“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他相信,一定有人,一定有人會扔石頭的。他覺得,他就要被推下懸崖,彷彿等待他的是永遠的審判和刑罰。他陷入極大的困惑,一夜一夜,蕭毅把Margaret Becker的CD放到最大聲,讓嘈雜的樂器宣洩,讓吉它的不合諧變調,隨著音樂,蕭毅把自己摔在地板上,讓苦澀的淚伴著無望一遍一遍地唱:“Feels like it's all gone crazy, lying here tonight, just can't work it out, and I wish that You were nearer now, so I could feel You by my side cause I know You'll make it all right……” 五 蕭毅把邀請函放回到信封裡,緩緩地走到書桌前坐下,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邊角已捲曲的本子,翻開第一頁,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行雋秀的題字上: “‘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祂旨意被召的人’《羅》8:28 與蕭毅弟兄夏雪姐妹共勉, 愛你們的:佳恩,旖瑋” “愛你們的”,只有蕭毅明白,真正体會這四個字的份量。他從江西的山區到同濟大學,同濟又到美國。父母為他考上大學放過鞭炮,敲過鑼鼓;出國時,父母請人唱過戲,擺過酒,但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個“愛”字。不知是我們中國人不流行這個,還是我們要來深沉的。直到那天晚上,在吳教授家,蕭毅才第一次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愛是需要表達的。 “我沒什麼好說的,這是我個人的事兒。”蕭毅壓根兒不想提。 “當然,如果你不想談,我也不會勉強。如果你們結婚有什麼需要的話,師母可以幫忙。”吳佳恩慢慢地講。 “你看,我這件婚紗,還是滿新的,如果夏雪不嫌棄的話,可以借她穿,我們身材差不多。”吳師母說著,拎著婚紗從臥室裡走出來。 “不,不必客氣。不過,其實,那也好,不好意思,……”蕭毅完全沒料到吳師母這一招兒,語無倫次起來。 說實在的,他們正為婚禮的事兒愁呢。牧師不肯為他們主持婚禮,他們只能到政府登記了。蕭毅想,不在教堂舉行婚禮也罷,但夏雪為了出這口氣,非要找找看,有沒有美國人教會的牧師願意為他們證婚,而且,夏雪就是要穿婚紗的感覺。他們兩個都是學生,買婚紗太不划算,租又沒有合適的,特別是城裡的婚紗店都是美國人開的,夏雪試過幾家,最小號的都可以裝兩個夏雪。吳師母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沒關係,我打電話,明天就讓夏雪來試試,看合適不合適”吳師母說。 “那好,那好,我先告辭了”原本蕭毅以為,吳佳恩請他到家裡沒有什麼好事兒。一是,他最近沒心思幹活,實驗作的一塌糊塗,不但錯誤百出,而且,上個周末,他走的時候忘了調冰櫃的溫度,全實驗室的樣品都死了,老闆一定是不好意思當著同事的面罵他,今天單獨叫他來家裡聽訓罷了;二是,他和夏雪的事兒,吳佳恩還沒撈著機會和他談呢,這還不趁機重申一下教會紀律。現在看來,人家並沒有什麼惡意,蕭毅覺得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想想還是溜為上策。 “蕭毅弟兄,如果睡不著覺的話,讀一讀《約翰壹書》1:9”。吳佳恩送蕭毅出門時順便提了一句。 蕭毅從吳佳恩家出來,覺得吳佳恩的目光一直在後面跟著他。他回頭看看,已經看不到吳佳恩的影子了,但好像吳佳恩的眼睛就印在他的背上。蕭毅禁不住跑了起來,他越跑越快,而吳佳恩的眼睛也越追越緊。蕭毅跑回宿舍,關上門,關上窗,放下百葉窗,可是,他無論走到哪裡,吳佳恩的雙眼就跟到哪裡。他坐下,吳佳恩的雙眼望著他,他站起來,吳佳恩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索性熄燈躺下,強閉起眼睛,吳佳恩的雙眼便浮現在他的腦海,睜開眼,吳佳恩就沖著他微笑。蕭毅實在受不了了,坐起來,打開燈,對著吳佳恩的雙眼歇斯底里地叫:“你要我怎樣?你饒了我好不好?”,吳佳恩的雙眼眨眨,慢慢地說:“如果睡不著覺的話,讀一讀《約翰壹書》1:9”。 “我們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蕭毅一遍一遍地讀著,一遍一遍地問:“主,你已饒恕我了,對嗎?你已赦免我了,對嗎?你會再給我一次機會的,對嗎?”。蕭毅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淌,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痛心疾首,他心裡唯一的渴望就是被饒恕,被接納。不知過了多久,本是跪著的蕭毅完全匍匐在地上。窗外的群星,穿過百葉窗的縫隙,一同擠進蕭毅小小的房間,好亮,好亮,整個房間灑滿金輝,如同雲上太陽,寧靜而充滿盼望。蕭毅整個身子緊緊地貼在地上,覺得被折磨的已不規律的心跳開始慢慢有了節奏。房間裡好靜,靜的可以聽到自己怦,怦,怦,怦,一下,一下,安穩的心跳,腦海裡,Margaret 的歌聲開始變得和諧輕柔:“I don't know what I'd do without You, where I go to find some kind of a peace 'cause even when the night comes down, and I find it hard to breathe, I still feel You're right here with me……”他好想留住這一份兒寧靜,這一份兒輕省。 六 “我想,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回去”蕭毅站在臥室門口,對正在哄女兒入睡的妻子說。 朦朧中,夏雪無法完全看清楚丈夫的表情,但從蕭毅的目光,可以看到他心裡的掙扎。雖然他們來加拿大以後的日子很平穩,雖然他們也在教會也有很好的事奉,但責罰與罪疚一分鐘也沒離開過他們,心中的痛還在,心裡的控告還在,心裡的苦毒還在,心裡的傷還在,只是隨著歲月被埋得更深了。美國西部那座小城,並沒有躲在記憶的角落,這麼多年,愛與恨,感恩與困惑,安慰和痛楚交織著,心中的擔子彷彿從沒輕省過。過去像影子,烙在心上,很深很重。他們知道他們需要被釋放,需要被主的愛釋放。但他們覺得更需要恩典,需要在恩典中的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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