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 子
| 曾 經 有 個 不 美 麗 的 傳 說 ： “ 東 方 海 外 的 維 谷 ， 長 著 棵 高 高
的 扶 桑 樹 ， 樹 下 住 著 十 隻 金 鳥 。 天 帝 規 定 ， 每 天 讓 一 隻 金 鳥 飛 到 樹 頂
， 照 亮 世 界 ， 滋 生 萬 物 。 這 一 年 ， 金 鳥 不 守 天 帝 的 規 定 ， 每 隻 都 要 做
永 遠 的 太 陽 ， 於 是 ， 十 隻 金 鳥 一 齊 飛 到 了 扶 桑 樹 上 ， 天 上 就 有 了 十 個
太 陽 。 十 個 太 陽 照 在 地 上 ， 禾 苗 焦 了 ， 林 木 枯 了 ， 江 河 沸 騰 了 ， 生 靈
也 被 燒 死 了 。 有 個 叫 后 羿 的 神 人 ， 為 了 地 上 的 太 平 ， 祗 好 爬 上 東 海 邊
的 高 山 ， 張 弓 引 箭 ， 射 落 了 九 隻 金 鳥 ， 天 上 墜 落 了 九 個 太 陽 ， 最 後 一
隻 金 鳥 倖 免 ， 就 留 在 扶 桑 樹 上 ， 成 了 唯 一 的 永 遠 的 太 陽 ” 。 幾 千 年 後 ， 東 方 海 外 的 維 谷 ， 那 棵 高 高 的 扶 桑 樹 下 ， 忽 然 衍 生 了 千 千 萬 萬 隻 金 鳥 ， 於 是 ， 中 國 大 地 上 升 起 了 千 千 萬 萬 個 “ 太 陽 ” 。 后 羿 的 子 孫 們 無 法 對 付 這 麼 多 的 太 陽 ﹔ 於 是 ， 民 間 就 有 了 新 的 故 事 。 從 將 軍 到 奴 隸 從 前 有 個 奴 隸 ， 在 貧 困 中 遇 到 了 佩 戴 紅 星 的 隊 伍 ， 於 是 ， 他 當 了 兵 ， 後 來 ， 成 了 佩 戴 紅 星 的 將 軍 。 這 是 一 個 極 普 通 的 故 事 ， 即 使 沒 看 過 《 從 奴 隸 到 將 軍 》 這 部 電 影 的 人 也 不 難 想 像 它 的 情 節 。 後 來 ， 有 人 告 訴 我 一 個 從 “ 將 軍 ” 到 “ 奴 隸 ” 的 故 事 。 說 這 故 事 的 是 位 老 軍 人 ， 他 曾 任 一 部 著 名 的 戰 爭 影 片 的 編 劇 ， 也 寫 過 許 多 動 人 的 故 事 。 但 這 回 他 沒 有 虛 構 情 節 ， 他 僅 僅 講 述 了 幾 件 瑣 事 ， 那 是 他 每 天 都 在 觀 看 的 一 部 真 實 的 “ 影 片 ” 。 主 角 是 他 的 鄰 居 ， 一 位 戎 馬 大 半 生 的 老 軍 人 和 老 軍 人 的 孫 子 ， 那 個 家 庭 的 “ 小 太 陽 ” 。 老 軍 人 在 戰 爭 年 代 裏 能 夠 從 容 地 調 兵 遣 將 ， 在 文 革 時 期 也 能 從 容 地 面 對 各 種 情 況 。 水 裏 火 裏 煉 了 幾 遍 ， 錚 錚 的 一 個 硬 漢 卻 在 孫 子 面 前 被 治 服 成 奴 隸 。 孫 子 是 家 裏 的 將 軍 ， 爺 爺 是 被 調 遣 的 對 象 。 每 天 早 晨 小 太 陽 從 家 裏 升 起 ， 直 到 晚 上 小 太 陽 落 山 ， 老 軍 人 一 天 都 處 於 “ 一 級 戰 備 ” 狀 態 ， 隨 時 隨 地 聽 從 孫 子 的 調 遣 。 一 日 三 餐 ， 祖 孫 合 演 游 擊 戰 。 奶 奶 捧 著 碗 ， 爺 爺 拿 著 小 凳 子 ， 尾 隨 在 小 太 陽 後 面 ， 餵 一 口 飯 ， 轉 移 一 個 地 方 ， 一 個 餵 ， 一 個 哄 ， 三 人 游 擊 隊 沒 有 指 定 路 線 地 轉 悠 ， 等 到 小 太 陽 的 小 肚 子 鼓 起 來 的 時 候 ， 爺 爺 奶 奶 早 已 口 乾 舌 燥 ， 兩 腿 發 軟 。 孫 子 解 大 便 ， 也 是 爺 爺 奶 奶 奉 陪 。 小 太 陽 坐 在 便 盆 上 ， 爺 爺 奶 奶 端 立 兩 旁 ， 一 邊 鼓 勵 ， 一 邊 為 他 使 勁 ， 啦 啦 隊 喊 了 半 天 ， 小 太 陽 絲 紋 不 動 。 每 天 的 這 場 戲 ， 要 演 到 小 太 陽 覺 得 無 趣 ， 才 收 場 。 陪 小 太 陽 玩 是 老 軍 人 的 “ 家 庭 作 業 ” ， 為 了 小 孫 子 開 心 ， 爺 爺 學 狗 、 學 貓 ， 什 麼 角 色 都 可 以 當 。 講 故 事 的 老 軍 人 每 天 目 睹 這 場 久 演 不 衰 的 鬧 劇 ， 心 裏 感 慨 萬 端 ， 他 說 ： 我 們 這 批 兵 團 級 幹 部 ， 沒 有 被 戰 爭 壓 垮 ， 也 沒 被 文 革 整 倒 ， 卻 被 孫 子 壓 彎 了 腰 ， 一 代 天 驕 被 壓 垮 了 … … 東 方 的 金 鳥 飛 到 了 西 方 當 東 方 海 外 的 維 谷 開 啟 了 一 道 通 往 西 方 的 渠 道 的 時 候 ， 許 許 多 多 “ 金 鳥 ” 被 帶 到 了 西 方 。 中 國 的 金 鳥 在 這 兒 還 可 以 做 小 太 陽 麼 ？ 金 鳥 離 開 了 扶 桑 樹 的 庇 蔭 ， 爺 爺 、 奶 奶 、 外 婆 、 外 公 這 些 圍 繞 他 （ 她 ） 轉 的 “ 群 星 ” 都 遠 遠 地 留 在 了 大 洋 的 彼 岸 。 小 太 陽 在 這 塊 土 地 上 依 舊 美 麗 、 燦 爛 ； 可 是 ， 他 們 很 難 再 被 捧 為 小 太 陽 。 曾 經 有 個 五 歲 的 小 姑 娘 ， 在 思 念 爺 爺 奶 奶 的 日 子 裏 ， 被 費 翔 那 首 《 故 鄉 的 雲 》 引 得 淚 流 滿 面 。 曾 經 有 個 二 歲 的 小 姑 娘 ， 離 開 外 婆 外 公 回 到 在 美 讀 書 的 父 母 身 旁 ， 抵 美 的 第 一 晚 就 對 媽 媽 講 ： “ 這 兒 不 是 我 的 家 ， 我 有 一 個 家 在 南 京 ， 我 是 要 回 去 的 ” 。 中 國 的 小 太 陽 到 了 西 方 ， 就 像 美 麗 的 公 主 一 夜 間 變 成 了 “ 灰 姑 娘 ” ， 他 們 小 小 的 心 靈 ， 也 同 他 們 的 父 母 一 樣 有 痛 苦 的 掙 扎 。 他 們 沒 有 太 陽 般 的 金 髮 ， 沒 有 海 水 般 的 眼 睛 ， 沒 有 白 色 的 皮 膚 ， 初 來 的 孩 子 甚 至 連 語 言 都 跟 別 人 不 一 樣 。 他 們 原 來 是 美 麗 的 天 鵝 ， 可 是 到 了 西 方 ， 忽 然 變 成 了 與 眾 不 同 的 “ 醜 小 鴨 ” 。 有 個 上 幼 兒 園 的 小 男 孩 ， 第 一 天 打 開 午 餐 盒 就 被 美 國 孩 子 取 笑 ， 因 為 中 國 媽 媽 做 的 “ 三 明 治 ” 與 美 國 媽 媽 做 的 不 一 樣 。 從 此 ， 這 孩 子 每 天 午 餐 寧 可 餓 肚 子 ， 也 不 願 打 開 媽 媽 為 他 備 好 的 午 餐 。 有 個 小 太 陽 流 著 淚 央 求 媽 媽 再 為 她 生 個 小 弟 弟 或 小 妹 妹 ， 因 為 她 感 到 孤 獨 。 有 個 小 姑 娘 ， 高 高 興 興 地 穿 了 雙 新 的 長 筒 襪 上 學 ， 那 是 外 婆 從 國 內 寄 來 的 ， 襪 筒 上 有 許 多 可 愛 的 圖 案 ， 可 是 回 家 後 她 就 氣 呼 呼 地 脫 下 再 也 不 肯 穿 了 ， 媽 媽 追 問 之 下 才 知 道 與 眾 不 同 ， 遭 到 了 同 學 的 嘲 笑 。 孩 子 需 要 認 同 ， 可 是 他 們 改 變 不 了 自 己 的 頭 髮 、 眼 睛 、 皮 膚 的 顏 色 ， 他 們 也 沒 法 改 變 中 國 父 母 對 他 們 的 期 望 。 所 以 ， 他 們 常 常 以 羡 慕 的 眼 睛 看 著 美 國 孩 子 ， 不 僅 僅 羡 慕 他 們 的 頭 髮 、 眼 睛 、 膚 色 ， 也 羡 慕 他 們 有 那 麼 “ 不 嚴 格 ” 的 爸 爸 、 媽 媽 。 一 位 教 會 主 日 學 的 老 師 問 十 幾 個 孩 子 ， 你 最 害 怕 的 事 情 是 什 麼 ？ 美 國 孩 子 的 回 答 千 奇 百 怪 ， 一 位 中 國 小 姑 娘 的 回 答 更 與 眾 不 同 ， 她 說 ， 最 害 怕 的 是 考 試 得 Ｂ 。 一 所 學 校 二 年 級 的 老 師 出 了 道 有 趣 的 問 題 ： 如 果 你 是 校 長 ， 你 希 望 學 校 有 什 麼 樣 的 改 變 ？ 美 國 孩 子 的 回 答 大 體 相 似 ： “ 我 會 永 遠 取 消 考 試 ！ ” “ 沒 有 家 庭 作 業 。 ” “ 延 長 課 間 休 息 時 間 。 ” 唯 一 的 一 位 中 國 女 孩 意 見 相 反 ， 她 認 為 應 該 增 加 考 試 ， 增 加 家 庭 作 業 ， 這 樣 將 來 才 會 有 更 多 的 人 可 以 進 入 好 的 大 學 。 有 位 八 歲 的 小 姑 娘 對 媽 媽 講 ， “ 我 多 麼 希 望 自 己 出 生 在 美 國 ， 但 是 我 的 頭 髮 、 眼 睛 、 皮 膚 還 有 我 的 Mind都 要 是 中 國 的 。 ” 媽 媽 對 她 這 些 奇 怪 的 想 法 感 到 不 解 。 她 解 釋 說 ， 只 有 出 生 在 美 國 ， 才 能 競 選 美 國 總 統 。 可 是 我 是 中 國 人 ， 我 還 是 喜 歡 像 個 中 國 人 的 樣 子 。 上 帝 賜 給 每 一 個 孩 子 不 同 的 天 賦 ， 不 同 的 機 遇 ， 也 賜 給 了 他 們 一 顆 敏 感 的 心 。 當 父 母 的 為 文 化 背 景 的 衝 擊 而 心 理 失 衡 的 時 候 ， 也 該 顧 念 到 心 裏 也 在 掙 扎 的 孩 子 。 風 中 的 蝴 蝶 美 國 沒 有 扶 桑 樹 上 的 太 陽 ， 可 是 美 國 有 千 千 萬 萬 隻 風 中 的 蝴 蝶 ， 在 天 父 所 造 的 太 陽 下 顯 示 著 各 自 美 麗 的 色 彩 。 一 個 母 親 節 的 下 午 ， 一 個 可 愛 的 中 國 小 姑 娘 送 給 媽 媽 一 張 極 可 愛 的 賀 卡 ， 那 是 她 在 老 師 的 指 導 下 設 計 的 母 親 節 禮 物 。 封 面 上 是 她 的 以 花 為 景 的 照 片 ， 封 二 是 一 篇 讚 美 媽 媽 的 短 文 ， 封 三 印 著 她 一 雙 併 攏 的 腳 印 。 她 用 彩 筆 勾 出 輪 廓 ， 就 像 一 隻 蝴 蝶 的 雙 翅 ， 略 為 加 上 花 紋 ， 就 變 成 了 一 隻 美 麗 的 蝴 蝶 。 腳 印 中 間 ， 在 蝴 蝶 的 班 紋 上 ， 老 師 抄 錄 了 一 首 小 詩 – 《 風 中 的 蝴 蝶 》 一 個 孩 子 就 是 一 隻 風 中 的 蝴 蝶 ， 中 國 的 小 太 陽 從 地 球 的 東 方 落 到 了 西 方 ， 在 這 片 蔚 藍 色 的 海 面 上 ， 他 們 可 以 變 成 一 隻 隻 美 麗 的 蝴 蝶 ； 每 一 隻 都 有 自 己 特 定 的 色 彩 ， 那 是 全 能 的 天 父 賜 給 他 們 的 美 麗 和 智 慧 。 他 們 不 需 要 改 變 自 己 的 色 彩 ， 只 需 要 從 扶 桑 樹 上 落 下 ， 張 開 美 麗 的 翅 膀 ， 學 會 在 風 中 盡 力 地 飛 … … … … 作 者 來 自 南 京 ， 曾 任 江 蘇 省 報 社 記 者 及 編 輯 ， 現 住 美 國 德 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