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架上的水仙

          季 芳

  我好像又置身於豪華富麗的大音樂廳,在聽黃老師爐火純青的彈奏,不時地從觀眾席上傳出暴風雨般的掌聲--那是輝煌的舞台上,雷動的掌聲中,一種絢麗無比的人生。

  在紐約州水牛城的時候,有一次我和我的先生,應中國同事老赫的邀請,去他的家裡聚會。那是在聖誕節前一個飄雪的下午。

  老赫的房子座落在幽靜的小巷深處。一進門,我看見客廳鋼琴架上,擺著一盆清清秀秀的水仙花。乳白色的盤子中注滿了清水,五根蔥綠的水仙花枝,優美地站立著,三枝含苞待放,另外的兩個枝頭上,雪白的花朵正清清雅雅,從從容容地開著,淡淡的幽香從潔白如玉的花瓣和淡黃的花蕊上靜靜地散發。

  “很喜歡,對嗎?我剛從多倫多的中國城買來的。”親切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是老赫的太太黃老師。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黃老師。黃老師中等身材,眉目清秀,她親切隨和而又文質彬彬的氣質一點兒也不因為眼角那幾條細密的皺紋而受損。這張臉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一屋子的朋友分成了三組活動。老赫實驗室朋友聚在一個角落打牌,老赫的女兒和她的朋友們在電視機前看功夫片。而我,則和另外一批聊天的朋友坐在一起。

  “我們都是黃蘭的教會朋友。”一位中年婦女熱情地向我介紹:“你看黃老師,平時要相夫教子,休息日忙著做家教。教會裡大事小事都少不了她,每個主日崇拜她都擔任司琴,年復一年地帶領詩班排練、獻唱。她幫著編排兒童節目,每一次大掃除也都義不容辭地參加。最近又是忙著排練聖誕節的節目。黃老師現在忙的程度真不亞於在國內的時候!”

  “您剛才說……黃蘭?您是說黃老師就是那位全國著名的鋼琴演奏家,上海音樂學院的教授黃蘭?”我驚訝地追問。

  那位教會朋友含笑地點點頭。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我剛才看見黃老師時覺得眼熟。我曾經在電視上多次看過她的表演,大三時我還和同學一起到北京音樂廳聽過她的演奏呢!

  我趕忙找到老赫,告訴他我想看他的家庭影集,問他是否介意。老赫將我帶到他的書房,將一大堆影集抱到我的面前說:“儘管看吧,朋友們經常要看的。”

  我一個人坐在那兒,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這些珍貴的照片記錄了黃老師在國內外舞台上彈奏的倩影,記錄了她多次獲獎時的笑容,記錄了她在鋼琴室給學生們上課的身姿,還記錄了許多她教出來的優秀學生,在海內外獲獎的情景……我好像又置身於豪華富麗的大音樂廳,在聽黃老師爐火純青的彈奏,不時地從觀眾席上傳出暴風雨般的掌聲--那是輝煌的舞台上,雷動的掌聲中,一種絢麗無比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老赫來叫我吃飯,餐廳裡的大餐桌上擺滿了各式菜餚,大家在吃自助餐,那些菜非常好吃,來賓們讚不絕口。

  “這些菜都是內人做的,很多費時間的菜,如滷牛肉,她昨晚就準備好了。希望大家喜歡,多吃以示鼓勵!”老赫自豪地告訴大家。

  端著盤子和飲料杯,我坐在黃老師身邊,和她邊吃邊聊。當我問她,從過去的輝煌到現在的平淡,是否覺得失落和空虛時,黃老師連連搖著頭:“沒有,沒有,跟隨丈夫是我應該做的選擇。雖然現在我沒有了過去的那些頭銜和光環,但是我仍然擁有這世界上最為寶貴的東西,那就是我的信仰和我的家。”

  晚餐結束了,朋友們散坐在客廳的壁爐旁、沙發和地毯上。大家一致央求黃老師彈曲子。黃老師彈奏了蕭邦的《即興幻想曲》,德布西《明月之光》等曲子。優美抒情的旋律從黃老師的指間傳出,充溢著整個房間。那樂聲如琤琤流水,滋潤著我們的心田,又如舒緩的行雲,將我們帶入一個美妙的境界。

  當我沉浸在那優美的旋律之中的時候,我想,漫天風雪之中一團融融的爐火,爐火邊一架飄著美妙音樂的鋼琴,鋼琴邊幾位溫柔含笑的親人--一個人即使歷盡千辛萬苦,走遍天涯海角,他的夢,他夢中的家,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生命的絢麗固然值得讚美,但是生命的恬淡又何嘗不讓人欽佩?只要那恬淡之中有一種徹悟,有一種從容,有一種無怨無悔。

  夜深了,和朋友們一起向老赫和黃老師告別的時候,我發現鋼琴架上,那盆水仙似乎在輕盈起舞。原來那未開的三朵蓓蕾,竟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悄然綻開了。□

  作者來自湖南省岳陽市,現住美國洛杉磯。


Home PageContentsPrev.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