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選中的路

　　早在中國大陸讀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門課為“美國文學選讀”，我因而讀過美國詩人弗斯特（Robert Frost）的一首名詩《沒有選中的路》。它簡單易懂，含義卻如此深刻，使我在來到海外十年後的今朝仍不禁浮想連篇。詩是這樣的：

　　沒有選中的路

　　黃色的樹林中分出兩條道，
        可惜我不能兩條都選。
        一人豈能同行兩條道，
        我久立而難前。
        放眼朝一條道望去，
        直到轉角擋住了視野。
        再看第二條路，同樣佳美，
        也許還有更好的得著，
        因它草綠待踏。
        儘管那另一條道，
        差不多同樣候人踏上。
        那日清晨兩條路同在眼前
        都是落葉未經腳步踏
        哦，下一次再試那第一條吧！
       但心裡深知一路通一路，越踏越深，
       我疑惑應否回返原地。
       我會以嘆息傳告此舉
       在許久、許久的未來：
       兩條道在樹林中分叉而出，我－－
       我選中了那條少人行走的路，
       它因此帶來了全然不同的結局。（註）

　　詩人弗斯特在這裡道出了人生的一大關鍵疑難：

　　面臨人生十字路口，何去何從。他也道出了包含在這一問題裡的真理，就是每一條道會帶來“全然不同的結局”，而且難以“回返原地”。

　　我現在便面臨著這樣一個十字路口，面對一個十年來的老問題：攻讀博士與否？

　　又收到一封家信，是父親熟悉的筆跡、熟悉的口吻、甚至是熟悉的內容－－同樣的叮囑：“你要去拿下博士學位，那是你的資本。看看某某某你的同學，已經有了博士頭銜，在某某中文大學帶研究生了。你都出國十年了，得著了什麼呢？”

　　為了緩和與父母的僵局，我徵得了丈夫的同意，決定下一把勁，拿下學位，反正奧克蘭大學英文系已經答應我隨時可以開讀。我呢，也的確喜歡像魯益師（C.S. Lewis）和彌爾頓（John Milton）這樣的英國文學巨匠－－他們愛自己的救主，把自己的一生事業獻給了他，同時也的確在文學史上為主帶來榮耀。

　　於是，在弟弟生日那天，我一大早就掛去電話。父親睡眼朦朧地應了電話。我在說出“祝弟弟生日愉快”之後，第二句話就是：“爸爸，我要去讀博士了，丈夫很支持我去讀。”可以感到電話那邊爸爸的欣慰之聲，是我多麼愛聽的聲音，“好呵，兒啊，那就太好了，都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討了爸媽的歡心之後，在下一步立計劃、找題目、寫大綱、定導師之前，我還得去問我的天父。丈夫對我說：“You pray and make sure it is God's will.（你得禱告，確信這是主的旨意）”我也深知得去問天父，特別是“拿博士的目的”這個問題。我想，拿博士之後不過是可以在大學裡教書，前途是怎樣的呢？我在大學裡教過書，知道人事問題提升問題等等行內的疑慮。沒有天父的確認，我知道我是涉足於可以下沉的沙土上，而不是站在基督這塊不變的磐石上。

　　就在這天晚上，我們家外的馬路重新鋪路了一夜，轟轟聲使我三點鐘被吵醒後就無法再眠。我隻身來到書室，打開聖經《詩篇》，一口氣從119篇讀到150篇。哦，好久沒有與主有那麼親近的感受了。雖然平日早晚讀經禱告，但卻多是出於習慣，少了真正的融洽和聽主的聲音。詩人道出了我的心聲。主聽見了我的禱告，心中得到了安慰和滿足。其後，我又能安穩地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晨一起身照例第一件事就打開《每日之光》（Daily Light），抬頭的一句就嚇了我一跳，那句話的意思中文是：因耶和華吩咐你說：“不可再回那條路去。”（《申命記》17:16）可是，我只是在驚了一下之後，就把它放諸腦後了。

　　第四天早上，我又在《每日之光》上讀到：“你們若遵行我所吩咐的命令就是我的朋友了。”（《約翰福音》15:4）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我要做主的朋友。那麼他的命令是什麼呢？不知是哪裡來的一根弦，讓我馬上把這個命令跟我九年前看到的那句經文連起來了。

　　那是1991年的7月，我正準備從英國遷往加拿大紐芬蘭大學讀英國文學博士。我去了一趟為期兩週的夏日聖經學院，這一去就改變了我的人生進程。有一位中國傳福音的宣教士來聖經學院為學員放一部反映中國信徒生活的片子。過後，她在我們茶水點心的時候隨意地問：“你們這裡有沒有從中國來的？”大家都把手指向我。她來到我的身邊，激動地問：“你讀什麼專業？”我說：“文學。”並補充說：“我下一個月要去加拿大讀文學博士了。”她說：“我想你當留下來工作。”她的信心真大，毫無疑問的口氣真令人驚訝！

　　她所說的工作是翻譯基督教文學。從倫敦回約克郡之後，那家公司的老板也打電話來了。我說我要禱告。這一說不要緊，我得當真了！剛信主三個月的我不知怎麼辦。一天我打開聖經，竟然看到《哥林多前書》第14章。這裡盡講屬靈恩賜，其中有說方言和求翻出來等話。讀到最後第37-38節我發楞了。那裡白紙黑字清楚地說：“If anybody thinks he is a prophet or spiritually gifted, let him acknowledge that what I am writing to you is the Lord's command. If he ignores this, he himself will be ignored.”譯成中文就是：“如果有人認為自己是先知或有屬靈恩賜，就該知道我所寫給你們的是主的命令。如果他忽略這個命令，他自己就要被忽略。”（《和合本》經文譯作：若有人以為自己是先知，或是屬靈的，就該知道我所寫給你們的是主的命令。若有不知道的，就由他不知道吧！）

　　我剛信主，並不懂方言和翻方言是特別的恩賜，我卻知道如果有人把好的英文作品翻譯成中文，不懂英文的中國信徒會喜歡。在我看來，翻譯就是一種恩賜。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我不要被主忽略！

　　一晃這份工作我已經做了九年。這次我又想回去讀博士了。但我也看到，如果我想做主的朋友，我就必須遵守主給我的命令。是主命令我做這份工作，事奉他和中國同胞。我也不只一次地反省，或對自己、家人、朋友做見証，翻譯基督教文學是我最喜愛的工作，有挑戰性，用得上我的專業訓練，也有好的用途。今天的我，不像九年前，怕“被主忽略”，而是把關注的重點放在“做主的朋友上了”！

　　與詩人弗斯特不同的是，我今天不必以嘆息，而是以感激、喜樂表達我的發現。我尋到了愛我的天父，我的神，也尋見了對我來說最好的路。□

　　註：筆者為本文的緣故，以通俗譯法，直譯原詩“The Road Not Taken”，p95. Selected Poems by Frost，本譯文不宜當詩引用：

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to way,
I doubl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作者現住紐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