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冠輝
行人的腳步啪嗒啪嗒地踏在它們的身上,彷彿踏在我的心坎上。我已經快與林黛玉差不多,就差沒去葬花了。 常聽人說:“人都是怕死的。”我對此總是很不以為然。我也從陰曹地府的門前經過,卻從未被死亡的恐懼攫住。我總是想,人死後,化作一把泥土,無知無覺,有什麼可怕的?有時,生活不堪其苦,我甚至覺得死是美好的解脫。 然而,有一天,夕陽沉落的時候,我獨自一人在海邊散步。面對茫茫的大海和光潔的海灘,我的心潮如喧騰的海浪起伏難平。我拾起一支葦桿,就在沙灘上寫起來:“回首夕陽紅盡處,應是長安。”我寫著寫著,就被自己美麗的字跡感動了。端詳著這一行字,彷彿納希斯(Narcissus)凝視自己在水中淒美的影子。 抬頭望著那漸漸襲來的潮水,心裡想,我寫下的再美,與那些狼籍的腳印有什麼區別呢?一個浪打來,再美的和再醜的,都要被抹得一乾二淨。“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如果人生也像在沙灘上寫字,活著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就在那過程之中。”我安慰自己。可我心中還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惆悵。 我曾經是那樣相信“瞬間即永恆”,總是在殘破的現實之中,尋找零星的生命感動。對那時的我而言,人生的意義就在每一個美麗動人的瞬間。那些零星散佈的瞬間,綴成了一條狹窄的生命之道。我常常覺得,自己像是個悲劇中的英雄,駕馭著一輛生命的四輪馬車,奔馳在這條懸崖邊的狹道上,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流年似水,青春一天天地消逝,我心靈的陰影也一天天地濃重了。春樹的枝頭上又發出了嫩綠的新芽,當我用目光啜飲這份新生的綠時,心裡總想,人不如樹啊!秋風中的落葉引發的,就更只有傷逝的感歎了。一片片黃得透明的銀杏葉,像一隻隻斷了魂的蝴蝶,紛紛飄零落地。行人的腳步啪嗒啪嗒地踏在她們的身上,彷彿踏在我的心坎上。我已經快與林黛玉差不多,就差沒去葬花了。 我終於隱隱地感覺到,在傷逝的感歎背後,隱藏著的,是我對死亡深深的憂懼。 終於有一天,當我回首過去曾讓我狂喜、銷魂或斷腸的片刻時,我發現自己心中竟是那樣的漠然無感,一切已如死灰般飄散在廣漠的時空中。我突然問自己:那些零星散佈的亮光,究竟是永恆的生命之光,抑或只是轉瞬即逝的鬼火螢照? 當我無法站立在那些瞬間的感動之上時,我走上尋求永生的道路。 一個感恩節,我參加了野營戶外的主日崇拜。那天,海邊風特別的大,刮得人直打哆嗦。藍色的海面上波瀾四起,銀光熠熠。海浪拍打著岩石,嘩嘩的響聲像是大海的呼吸。海的那邊是被白雲環繞的遠山。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了海鷗的鳴叫。 我們坐在海邊山上用木頭釘成的十幾條長板凳上,靜靜地觀賞著眼前的這幅畫面。可是,在這樣的地方,卻立著一副十字架,看起來很不起眼,既沒有高大的形像,也沒有輝煌的色彩。它靜靜地佇立在那兒,我們是透過它才看到那片美麗的大海。這是一幅怎樣的圖景! 感恩節野營結束的第二天,我接受了這位在十字架上為我們受難的基督,作我的救主和生命的主宰。我沒有想到,那一接受,竟會如此奇妙地將纏繞著我多年的死亡陰影驅散得一乾二淨。 我獲得新生的那個季節正是溫哥華的深秋。溫哥華的秋天是色彩斑斕的。但若不是我的生命改變了,那一秋的落葉真還不知要引發多少傷逝的感歎。感謝主,秋風秋雨中,當我再看到金黃的落葉鋪滿了青青的草地時,我心裡惟有讚歎,沒有一絲的傷感。死亡的陰影終於從我心中完全消失了。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聖經上說“不信的人,罪已經定了。”(《約》3:18)。因為,在我不認識主的時候,我看到的一切再美好,我卻仍然陷在死亡之中。如今,我信了,儘管春樹的枝頭上依然萌芽,秋葉依然飄落,但我的眼睛卻因著基督的寶血而看到了神的榮耀,我也憑著信他而得以從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那聽我話,又信差我來者的,就有永生,不至於定罪,是已經出死入生了。”(《約》5:24)□ 作者現在北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本文由溫哥華信友堂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