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吾家

          星 學

  家,並不是特定的房舍及其內的勞什,乃是血緣、婚姻維繫著的一群人。同一宅第,居不同的人,成迥異的家;同一家人,遷不同的寓所,仍係原本的家。可見家是內在的社會關係,而非外在的建築裝飾。諸如“人去樓空”,“人亡家破”,即反映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之理。

  童年時我的家境不富裕。高堂那點微薄的工資僅夠維持最低的生計,全家11口蟄居在兩間小平房裡,掉了漆的地板與木箱壁,是我們抓筆塗鴉的黑板。單人床晚間接上鋪板加寬,供弟兄幾個橫向“下榻”,宛若罐裝沙丁魚。那時爸爸是一家之主,天天處心積慮柴米油鹽,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常年鹹菜粗糧裹腹,惟在春節年飯才能問津葷食白麵。月月精打細算衣服鞋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接力”往下傳穿,及至老么,已是補丁連篇。看到同學中高幹子女,車接車送,住花園洋樓,還有保姆、勤務兵侍候起居,不覺羨慕眼饞。然而,矇矇矓矓吾愛吾家,那亂哄哄、苦兮兮裡尊老撫幼的父母德,學幫傳帶的姊弟心,使清寒人家淬生出勤勞節儉、自立自強的品質。無憂無慮的童年,家好像鵲巢,鳥兒晨出暮入,嘰喳不停,草窩勝似金銀窩。

  少年時我的家分散凋零。“小業主”之成份使祖父母輩被勒令遣返原籍管制,“反動醫學權威”之罪名,使父親被趕下鄉去“辦學”,接受“改造”。姐弟們被“歡送”上山“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不僅經濟拮据,而且是精神上受折磨,日子甚為難捱。斯時節媽媽代理一家之主,日日焦頭爛額,承受“劃清界線”、“大義滅親”的恫嚇,反覆“坦白交待”。又憂心忡忡掛念我爹,唯恐他難忍羞辱而生意外。還得在家中老小面前強顏歡笑,緩衝沒頂之災的悲氛。原來爛漫天真的我們轉眼間淪為“黑五類”,處處遭唾棄白眼,自尊心深受創傷。早熟的我已懂得在外捱了打、受了罵,回家仍若無其事,因怕給大人雪上加霜。瞧見同窗中“根正苗紅”的,頤指氣使,樣樣通達。入伍當兵,推薦上大學,招工就業有好去處,每每憤懣不服。然而,懵懵懂懂吾愛吾家,動蕩蕩、難重重裡剛直不阿的為人,抱團互勉的手足情,使患難之家磨煉出忍辱負重、堅韌不拔的骨風。

  青年時我“家道中興”。父親恢復了名譽,又因建樹益彰被尊為“泰斗”。孩兒們多考取了大學、研究生院,懸壺杏林,且均有了美滿的小家,成為周圍歆羨注目一族,此時刻我身為小家之主,始品嘗家室之理,中饋之道。添了女兒,家累越重,方体味“當家才知鹽米貴,養子方知父母恩。”而大家庭來的父慈母愛、姐情弟意,是為堅實的後盾。十年奮鬥,虛名徒有些個,然環顧同僚中投機鑽營的,升官晉銜,分得靚房,大收紅包,好生煩悶不平。然而,吾愛吾家,忙碌碌、惆悵悵裡互敬互愛的比翼鳥,同舟共濟的連理枝,使尋常人家造就出權炎不趨、儈勢不附的氣節。生活的驚濤駭浪中,家是靜靜的港灣,生命之舟泊靠休憩補給,再鼓篷帆。

  中年時我的家遷離故土。輾轉異國他鄉,拔寨安營,霄壤之差的体別,天淵之別的文化,一家人“而今邁步從頭起”,真個是“受洋罪”。好在後來我們認識了天父,耶穌做了我的一家之主。盡管不斷地換工作,辦簽証,不時地打點行裝,跨國搬遷,又添兒子,卻也沒覺得恁地辛苦,畢竟學會了將重擔交託。基督的擔子是輕省的,他的軛也易負。自己輕快了許多,家庭關係益加和諧穩固。更成為神在地上的家——教會中的一員,從此有了安歇、整葺的避難所。家有了更深刻的內涵。眼望聖經裡新天地家的描繪,好不渴慕嚮往。吾更愛吾家,愛這個既屬斯世又非斯世、難以人口數算、屋宇圈定的家。喜洋洋、樂融融裡長闊高深的十字架大愛,五洲四海主內肢体的骨肉情,使基督之家放射出潔白神聖、普照地極的光芒。在靈魂飄蕩的大海上,它是可停泊的安穩港口,憂傷、煩躁、痛苦,在此撫平洗淨,重新得力。

  世人的家,或貧或富,多與生俱來,不由分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感情糾葛,生老病死,家極易被毀掉。而且“父母恩深終有別,夫妻義重也分離”,祖祖輩輩,列國萬邦,皆是如此。而上帝的家,大至“天是座椅,地是腳凳”,小到存於人的心中,自有永有,亙古不移,萬世不衰,充滿了神的榮耀。或知返或離棄,人有選擇、定奪的自由。這個家是人類真正應該歸屬、擁有的家,為何不覺醒回家呢?咱,吾愛吾家!□

  作者來自山東,現居加拿大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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