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紗線

那段時間我常常覺得很不幸。奶奶病倒是不幸,我因此不能實現我的美國計劃也是不幸。

黃 因

沒有實驗証明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聽過耶穌的故事,因為我的祖母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祖母帶著我和弟妹在飯前祈禱,給我們講耶穌的故事。但我那時太小,不大明白。因為政府對基督教採取批判和壓制的態度,我的父母都不在孩子們面前提基督教,只有祖母不怕。

  上了幼兒園之後,我們就開始接受共產主義和無神論的教育。我們是唱著《國際歌》、《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長大的。《國際歌》中有一段歌詞是:“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老師說我們的目標是要實現人類最美好、最理想的共產主義社會。

  在自然科學課程中,我們接受進化論教育。少年的我很天真很單純,對學校灌輸的一切都相信,從不質問。

  文革以後,共產主義的理想信念,在我們這一代人的心中成了疑問。人們開始重新思考人類的前途和人生的意義。有人研究各種宗教,想從中找答案;有人想從民主科學救國中找出路。我有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就在那時信了基督教(我祖母說她是“得救了”)。

  我雖然一如繼往仍是祖母的知心朋友,但卻不信她的神。我較偏向從民主科學中找出路的一派。我努力讀書,認真工作,生活很充實。我並不反對基督教,但要我相信有個神在那裡就很難。沒有任何實驗証明有上帝,叫我怎麼信呢?我們曾經堅信的共產主義理想已成泡影,好不容易從一個思想模式中解放出來,真不想再找一個鑽進去。

  來到美國後,有人向我傳福音,我和先生也跟朋友上過幾次教堂,但都沒有信。但自從認識了我的同事Margaret,我開始對基督福音產生了好奇。Margaret是學自然科學的,還是生物學和化學。

  記得以前我對一位向我傳福音的人說:“我是學自然科學的,如果實驗証明有神,我就信。”我想Margaret做過的實驗一定很多,但科學實驗証明不了神,她怎麼會信呢?我就問她這個問題。

  她說世界上很多偉大的科學家都是基督徒。她還說了許多,我不能都記得,但有一句話引起我的思考。她說你看宇宙萬物,大至宏觀的天体,小至微觀的原子,都是按照一定的規律在運動,使你相信在這背後有一個萬能的設計者──那就是神。

  我開始質疑進化論。其實來到美國後我也看過一些書,抨擊進化論証據不足,甚至有的証據還是偽造的。但我在思想上還是很難走出進化論的框框,心裡很矛盾。

有情有理有淚

  Margaret送給我一本聖經和一些福音書籍,其中有蘇美靈博士寫的《聖經與生物學》。蘇博士是學生物學和化學的,是Margaret以前的同學。她的書很有說服力,有很多現象和數據說明。她是懷著對造物主敬愛和感恩的心,來描述大自然中的許多奇妙設計的。

  我雖然也很愛大自然,但從來不懂得以蘇美靈的眼光和角度去發現讚美。她的書使我很受感動和啟發,我開始願意讀聖經。一開始很難讀進去,特別是舊約,讀起來像神話故事,很難相信。爸爸知道了,建議我先讀新約的四福音,先認識耶穌,因為耶穌短暫的一生影響了全人類的文化,我照做了。

  耶穌的言行真是很令人敬佩。他的哲理,他的比喻,他的愛心,他的神蹟,他的寬容(甚至愛仇敵),都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我還讀《撲向夢寐以求的故鄉》,《失了大地,得了天空》等《海外校園》叢書,以及《海外校園》雜誌。前兩書的作者,遠志明等人,寫了1989年“6.4”之後他們的思想轉變,到接受耶穌基督的過程,寫得很深刻。我是同代人,很理解。

  《海外校園》雜誌對我的影響很大。雜誌中的大部分文章,是與我背景相似的中國大陸知識分子所寫的。有的寫在共產主義信仰破滅後,如何嘗試研究各種宗教,最後承認基督教;有的從自然科學的角度,解釋聖經《創世記》的可靠;有的寫如何走出“知青”歷史的陰影,不再沈重無奈地活著,在基督裡找到了平安;有的寫在物欲橫流、真情迷失的世代中,在靈魂掙扎尋索不知去向時,如何找到了基督真理的光芒,等等。篇篇發自內心,有情、有理、有淚,使我很受感動。

  我不斷地讀,但一直只是在學習、思考,而未能信。怎樣才能信呢?我開始學著祈禱。我不懂祈禱的形式,我只是像同老天談心一樣,我提我的問題、願望。我想若真有神的話,他會聽見,會回答。

  結果真有不少問題解決了。有學校工作中的問題,有朋友間的問題,有教導孩子的問題,等等,我都在祈禱中告訴神,得到了解決。有時未等解決,才剛剛祈禱將問題“上交”,心裡就已經平安了一大半。因為想到神會幫我解決,自己就先平靜了。這種交托的感覺真是很輕鬆、快樂。

父親最後之旅

  但是,並不是所有祈禱都蒙答應,最令我失望的是我爸爸的病逝。1998年4月,我爸爸要到香港參加嶺南大學一百一十週年校慶,並回廣州治病。他發現有肝腫瘤已有三年,人很虛弱。我們本來不想讓他出遠門,但他執意要去,只好依他。媽媽也一起去,她也是嶺南大學的,比爸爸低兩年級。

  他們起程後,我常常祈禱,希望爸爸順利、平安。但是,在爸爸住入嶺南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不久,就因肝臟腫瘤破裂,導致大量內出血而不治。當我收到媽媽從廣州傳真來的報告時,真是非常悲痛。想不到臨行我和爸爸簡短的話別竟成了訣別。

  神為什麼不聽我的祈禱,竟讓我失去了親愛的爸爸?我很傷心,寫了一句話,傳真給Margaret,“我親愛的爸爸在廣州去世了,神為什麼不聽我的禱告?”Margaret很快就用傳真回了一封信安慰我,後來又寄了一張慰問卡來。卡上印著一首很深情的長詩,“The Plan of the Master Weaver”。

  詩的大意是:我們的人生就像是天父設計的一塊織物,我們無法知道其中每一條經紗緯線如何交錯,卻要耐心地相信他的圖案設計。有時他會織入一絲傷感,我們難以接受,但也必須明白其中有用意而信靠他。當織机靜下,梭子停擺,天父取下織物才解釋──在這圖案中,那縷黑暗的紗線就如同其它金色、銀色的紗線一樣有用途。

  後來我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想到爸爸在生命的最後的日子裡,能夠如願在嶺南大學校慶中,見到很多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老朋友,回到廣州華南師大,又同很多老同事、朋友、學生交談,這是爸爸最樂意的事。在醫院中的最後幾天,他得到華南師大經濟學系的許多領導、老同事、老學生的熱誠幫助。許多人守候了最後的整個搶救過程。

  爸爸去世後,華南師大經濟學系為他舉行了隆重的告別儀式,使爸爸在走完人生路程時,在自己服務了三十多年的母校,在眾多人的關懷之中獲得了生榮死哀的安慰。這時爸爸終於息了世上的勞苦,結束了這幾年肝病的折磨,到了天父懷裡,同祖父祖母相見了。這可能是天父最好的安排了(只是我很捨不得爸爸離開)。

笑對歷史恩怨

  爸爸出生在基督教家庭,青年時就受洗成為基督徒。可能因為國內政治環境的原因,他極少在孩子們面前提起。但他一生卻活出了基督徒的樣子。他從事教學工作,治學嚴謹,十分重視教學質量,很注重引發學生思考。他襟懷坦白,待人誠懇,樂觀豁達,他的學生、研究生都很喜歡他。

  爸爸同國內許多知識分子一樣,在文革中受過批判關押,但他能夠憑樂觀和信心走過來。文革後,不少知識分子,對所受的冤屈耿耿於懷,活得很沉重。爸爸卻能以寬容的心原諒整過他的人,並勸慰和開導了不少身邊的朋友。他在後來寫給我的一封信中說:“我那時曾拿耶穌的一句話,解決了不少人內心的結鬱。耶穌說:‘父啊,請饒恕他們(指釘耶穌於十字架的猶太人),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自己不知道。’”

  我想,我的爸爸、爺爺,之所以能夠坦然、樂觀地面對他們所受的迫害(爺爺早期留學美國,1957年被打成右派,勞改、下放,直到1979年才平反),並且在平反以後不計較恩怨得失,正是因為他們心中有耶穌。

  爸爸去世後,我重讀他以前給我的信,再次領受他對我的教導。其中有一些提到天父、耶穌。我真後悔沒有早些、多些同爸爸分享我對基督教的認識,他還不知道我會成為基督徒呢。我希望以後能在天父那裡再見到爸爸--我會成為基督徒的!

僅僅幾個星期

  我漸漸地覺得自己已經信耶穌,但在教會佈道會上卻一直沒有舉手。一是覺得這麼多生人看著不好意思,二是舉手以後要認罪,這點我想不通。我從來都不做壞事,是個正直、誠實、負責任的人,認什麼罪呢?

  我繼續讀基督教書籍,繼續祈禱。讀書使我懂得更多,明白在神眼中,罪的定義與世俗的不同。人自從離開神那天起就已有原罪,私心,驕傲,主觀,任性都算罪,所以我是有罪的人。

  後來,有一天Margaret告訴我,遠志明要來灣區講見証,約我一起去聽。我讀過遠志明寫的很多見証,還未聽過他講的呢。那天晚上聽完,我終於舉手決志,在一位姐妹的帶領下做認罪悔改禱告,接受耶穌做我個人的救主。放下罪的擔子,心裡一下子覺得說不出的平安。

  決志後,生活還是照常,但心情不同了,多了感恩和寬容,在觀察一切事物時,都有意去發現神的安排和恩典。少了不滿和抱怨,生活因此變得更加美好了。我的先生都說我變“乖了”,少生氣了。

  我的思想也改變了。一是價值觀變了,懂得自身的價值不必建立在社會和他人的肯定上。一個人的成功與否,不一定要看他的社會地位、學歷、金錢、權力。我以前很在乎別人對我的肯定,來到美國後覺得受歧視,未能在學業上發展又覺得委屈。但懂得感恩後,就感謝神給了我現在的一切。我現在成功的標準是,只要珍惜神給的,做他的好兒女,我們便是成功的。

  二是教養孩子的標準改變了。以前我很重視孩子的學業表現,兩個孩子都是各科成績優秀的學生,我常常為兩個聰明的孩子驕傲。但信神後我覺得這是不夠的,讓神帶領孩子一生走正道,比他們聰明能幹更為重要。於是我帶他們去教會主日學。但是小兒子願意去,大兒子不願意,他受進化論影響,不相信有神。我實在希望大兒子去,因為他是個十四歲的青少年,在美國目前道德滑坡,青少年易學壞的環境中,他更需要神的帶領。

  我不斷祈禱,終於有一天,大兒子聽了爸爸的話上主日學。在班上他遇見一位曾經一起打網球的同學,及在兒童暑期聖經班做義工的姐姐。幾個人很快就熟悉了。兩週後,教會舉辦高中學生營會,大兒子也參加了。回來後,他輕聲對我說:“媽媽,我現在已是基督徒了。”

  我聽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幾個星期呢,這麼快?他說這一週的營會,他聽了很多講座。起初有很多疑問,有一位講員多次同他單獨談心開導他,他終於接受耶穌為個人救主。我很高興,真心感謝神。Margaret說得對,只要信靠,神自有安排。正如聖經《腓立比書》4:6-7“應當一無掛慮,只要凡事藉著禱告,祈求和感謝,將你們所要的告訴神。神所賜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穌裡,保守你們的心懷意念。”孩子們有神帶領和保守,我就放心了。

委屈中的收穫

  信神後,我回頭看我以往的經歷,發現不少是神的巧妙安排,有的以前認為是不幸,現在卻發現有神的恩典。

  比如我當年知道可以移民美國時,就計劃再入大學讀碩士。我依依不捨地將只有一歲半的孩子,留在廣州給奶奶照顧。但幾個月後,孩子的奶奶中風,半身癱瘓。丈夫啟東立即回國,安排好照顧奶奶的事後,就將孩子帶來美國。這樣一來,身邊有個兩歲的孩子,遠方有需要照顧的奶奶,我就不得讀碩士了。我必須工作照顧家庭,因為啟東必須隨時準備抽身回國應急。

  我在公立小學工作,業餘仍修一些有用的學分,心裡仍想以後讀碩士。後來,啟東的姐姐和保姆,都覺得照顧癱瘓病人太辛苦,希望我們將奶奶接來美國照顧,我就再也不敢想讀碩士的事了。由於我不上學了,便考慮讓孩子有個伴,結果生了個調皮可愛的小弟弟。我們將啟東媽媽接來美國後,啟東和我克服了很多困難,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半身癱瘓老人和兩個幼兒。在美國不能像在廣州那樣家裡請個保姆,全都是我們自己來做,真是很不容易。

  那段時間我常常覺得很不幸。奶奶病倒是不幸,我因此不能實現我的美國計劃也是不幸。但現在回過頭來看,在這些不幸中卻看到了神的祝福。我們照顧癱瘓的奶奶是很辛苦,但她在美國度過她人生最後的三年中,看到我們共同克服困難照顧她,看到兩個聰明可愛的孫兒健康成長,得以享受她在廣州享受不到的天倫之樂,我們也感到盡了責任。另外,讓兩個孩子看到爸爸媽媽照顧癱瘓的奶奶,給他們樹立了好的榜樣,使他們懂得了尊敬老人,同情和幫助有困難的人。

  還有,我因為沒去讀碩士,才會生下小兒子。看著這個健康、聰明、可愛的小孩,碩士學位怎麼能比?我原來覺得在小學工作委屈了自己,學非所用。但正是這份學校的工作,使我很能配合孩子的作息時間(上下學、節假日、假期都相同),又能了解教育前沿的信息,非常適合陪伴孩子成長。孩子們也感到很安全,因為媽媽隨時都在身邊。

  這份學校的工作,還提供了我們全家人的醫療保險。神一定是認為,我做一個好兒媳、好妻子、好母親,比拿碩士學位更好,所以要我改變了原定的計劃。在工作中,我也逐漸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雖然我學的是工程,不是教育,但我能用雙語的能力,幫助英文能力不足的學生學習。學生們都很喜歡聽我講課,特別是數學和自然科學。我還幫助不懂英文的家長了解學校的情況,幫助學校翻譯發給家長的通知、信件、成績報告等等,並在家長會議、老師與家長會談中翻譯。學校和家長都感謝我,我則感謝神。

  生活中有數不盡的大事小事都充滿了神的巧妙安排、祝福和恩典,只要我們有感恩的心就可以發現和体會,生活也才有滿足和幸福可言。這是我現在從內心体會到的。□

作者來自廣州,畢業於上海華東紡織工學院。現在美國加州屋崙公立小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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