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 迎 曉
給 遠 方 朋 友 的 一 封 信親 愛 的 朋 友 ： 這 信 ， 我 想 了 很 久 、 很 久 ， 可 就 是 不 知 該 怎 麼 開 個 頭 。 1994年 底 ， 北 京 的 四 支 年 輕 的 搖 滾 隊 伍 到 了 香 港 ， 掀 起 了 一 股 來 自 北 方 的 旋 風 。 可 是 ， 孤 陋 寡 聞 、 身 處 島 國 的 我 ， 直 到 將 近 一 年 以 後 ， 才 在 無 意 中 聽 到 了 這 歌 聲 。 或 者 ， 更 確 切 一 點 ， 這 喊 聲 它 們 ， 深 深 地 搖 撼 了 我 的 心 。 首 先 ， 是 竇 唯 的 〈 高 級 動 物 〉 ， 他 用 一 種 獨 特 的 聲 音 ， 既 蒼 茫 ， 又 虛 無 地 緩 緩 道 來 ： 矛 盾 、 虛 偽 、 貪 婪 、 欺 騙 … … 整 整 48個 詞 ， 把 這 世 界 ， 擺 在 我 們 眼 前 。 這 48個 詞 裡 ， 有 5個 是 好 的 ， 8個 是 中 性 的 ， 剩 下 的 35個 全 都 是 醜 惡 的 。 這 5個 好 的 詞 是 ： 善 良 、 真 誠 、 偉 大 、 歡 樂 、 平 安 ； 它 們 混 淆 在 舖 天 蓋 地 的 濁 流 裡 ， 顯 得 那 麼 地 弱 小 ， 那 麼 地 無 力 ； 它 經 作 者 不 加 褒 貶 、 超 脫 世 俗 地 那 麼 一 唸 ， 只 聽 得 一 片 天 旋 地 轉 、 昏 天 黑 地 ， 分 不 清 黑 白 對 錯 、 是 非 美 醜 、 東 西 南 北 ； 突 然 ， 在 一 片 混 亂 之 中 ， 我 聽 到 了 一 個 如 此 親 切 、 如 此 熟 悉 的 聲 音 ─ ─ “ 幸 福 在 哪 裡 ？ 幸 福 在 哪 裡 ？ ” 它 是 那 麼 地 真 切 ， 演 唱 者 從 虛 無 中 回 來 了 ， 他 在 問 ， 他 在 問 … … 我 耳 邊 ， 響 起 了 ， 在 很 多 、 很 多 年 以 前 ， 我 們 唱 的 歌 ： “ 幸 福 在 哪 裡 ， 朋 友 啊 告 訴 你 ， 它 不 在 柳 蔭 下 ， 也 不 在 溫 室 裡 … … ” 一 個 甜 美 的 女 孩 的 聲 音 。 它 使 我 不 由 自 主 地 豎 起 了 耳 朵 ， 我 要 聽 ， 我 要 聽 ， 這 是 一 個 新 的 時 代 了 ， 我 要 聽 它 新 的 答 案 。 可 是 ， 我 滿 心 、 滿 心 期 望 的 “ 朋 友 啊 ， 告 訴 你 … … ” 終 於 、 終 於 沒 有 出 現 ： 就 在 那 一 聲 聲 走 了 調 的 “ 幸 福 在 哪 裡 ？ 幸 福 在 哪 裡 ？ ！ ” 中 ， 歌 兒 ， 唱 完 了 。 天 哪 ！ 我 的 心 ， 忍 不 住 地 流 淚 了 … … 我 親 愛 的 故 鄉 的 朋 友 們 啊 ， 是 不 是 ， 是 不 是 你 們 的 心 ， 都 在 苦 苦 地 追 問 幸 福 在 哪 裡 ？ 幸 福 在 哪 裡 ？ 這 ， 是 發 自 心 底 的 追 問 ； 這 ， 是 最 真 、 最 深 的 追 尋 ！ 它 來 自 這 紛 紜 、 複 雜 的 世 界 ； 來 自 這 苦 難 深 重 、 古 老 滄 桑 的 土 地 ； 來 自 這 土 地 上 年 輕 、 永 不 磨 滅 的 靈 魂 ─ ─ 這 聲 音 ， 聽 起 來 ， 是 多 麼 地 可 貴 ！ 在 這 物 質 充 斥 的 世 界 ， 我 已 經 聽 不 到 人 們 在 問 。 大 家 ， 日 復 一 日 、 年 復 一 年 ， 緊 張 、 忙 碌 ， 為 了 車 子 、 為 了 房 子 、 為 了 錢 ； 一 切 ， 早 已 成 了 習 慣 ； 一 切 ， 早 已 是 天 經 地 義 ； 不 要 再 問 、 不 必 再 問 、 不 想 再 問 ； 生 活 ， 已 被 物 質 淹 沒 ； 生 活 ， 已 形 成 了 牢 固 不 破 的 模 式 … … 咱 北 京 人 ， 可 愛 啊 ！ ※ ※ ※ 然 而 ， 靈 魂 的 追 尋 ， 尋 不 到 答 案 ─ ─ 苦 啊 ！ 如 果 說 ， 竇 唯 的 〈 高 級 動 物 〉 讓 我 的 心 流 淚 ， 那 麼 ， 何 勇 的 〈 垃 圾 場 〉 ， 簡 直 是 令 我 的 心 滴 血 了 。 我 們 生 活 的 世 界 這 撕 聲 裂 肺 的 吶 喊 ， 喊 得 我 淚 流 滿 面 ， 喊 得 我 心 如 刀 絞 ； 我 多 想 、 多 想 也 大 聲 地 喊 ─ ─ 有 ！ 有 ！ 有 ！ 有 啊 ─ ─
希 望 ─ ─ 就 在 最 沉 痛 的 苦 難 中 升 起 ！ 如 果 ， 沒 有 這 最 沉 重 、 最 痛 苦 的 吶 喊 ， 那 才 真 正 沒 有 了 希 望 。 幸 福 在 哪 裡 ？ 希 望 在 哪 裡 ？
我 們 ， 處 在 一 個 “ 精 神 大 動 蕩 的 時 代 ” 裡 ， “ 迷 惘 、 徬 徨 、 徘 徊 、 思 索 ” ， 可 是 ， 我 們 不 能 總 是 在 這 裡 停 滯 不 前 ； 崔 健 說 ： “ 雖 然 從 物 質 上 來 說 ， 如 今 我 已 不 再 一 無 所 有 ， 但 在 精 神 上 我 依 然 感 到 一 無 所 有 ” ； 我 們 在 渴 望 ， 我 們 在 追 求 ─ ─ 這 一 切 ， 總 得 有 個 答 案 ； 否 則 ， 我 們 所 發 出 的 吶 喊 豈 不 是 毫 無 意 義 ？ 我 們 所 經 受 的 痛 苦 豈 不 是 毫 無 價 值 ？ 以 前 ， 我 們 有 過 信 仰 ， 雖 然 它 錯 了 ， 可 那 時 我 們 充 實 ； 現 在 ， 我 們 沒 有 了 信 仰 ， 雖 然 我 們 富 了 ， 可 是 我 們 空 虛 。 我 們 ， 必 須 得 找 回 來 ！ ※ ※ ※ “ 是 誰 出 的 題 ， 這 麼 得 難 ？ 我 們 ， 能 看 到 ─ ─ 我 們 ， 不 知 道 … … 其 實 ， 這 世 界 上 ， 最 最 難 以 找 到 的 東 西 ， 往 往 就 是 最 最 明 顯 、 最 最 簡 單 的 東 西 。 那 ， 不 是 別 的 ， 就 是 ─ ─ 愛 。 愛 ， 不 是 欲 ； 愛 ， 不 是 一 閃 即 過 的 激 情 ； 愛 ， 也 不 僅 僅 是 一 種 感 情 。 那 一 點 一 滴 的 忘 我 地 付 出 ， 匯 集 而 成 的 ， 就 是 這 世 間 最 真 摰 、 最 可 貴 的 愛 。 雖 然 ， 那 愛 ， 沒 有 大 起 大 落 ； 雖 然 ， 那 愛 ， 也 不 刺 激 ； 可 是 ， 朋 友 ， 在 我 們 尋 找 著 刺 激 ， 体 會 了 刺 激 之 後 ， 那 刺 激 ， 帶 給 了 我 們 多 久 的 歡 樂 ？ 那 刺 激 ， 可 曾 給 了 我 們 幸 福 ？ 那 刺 激 ， 不 是 讓 我 們 在 迷 失 幸 福 的 深 淵 裡 跌 落 得 更 深 了 一 步 ？ 那 刺 激 ， 不 是 讓 我 們 尋 找 不 到 答 案 的 心 ， 更 麻 木 了 一 層 ？ 人 ， 是 生 而 自 私 的 ； 人 ， 也 免 不 了 時 時 地 以 自 我 為 中 心 ； 可 是 ， 當 我 們 真 正 做 到 了 無 私 地 奉 獻 ， 真 正 做 到 付 出 了 而 無 所 求 ； 那 麼 ， 我 們 就 不 必 再 問 ， 不 必 再 找 ； 最 公 正 的 上 帝 ， 就 會 讓 幸 福 溢 滿 我 們 的 心 房 。 雖 然 ， 要 做 到 ， 很 難 。 可 是 ， 正 是 因 為 難 ， 它 才 更 值 得 我 們 去 追 求 。
看 看 ， 我 們 生 活 的 世 界 ─ ─ “ … … 嫉 妒 、 陰 險 、 爭 奪 、 埋 怨 、 空 虛 、 痛 苦 、 懷 恨 、 報 復 、 專 橫 、 責 難 … … ” 它 還 這 麼 地 不 美 好 ， 我 們 難 道 不 該 為 它 做 點 兒 什 麼 ？ 我 們 難 道 要 永 遠 在 這 “ 垃 圾 場 ” 裡 生 活 下 去 ？ 朋 友 ， 拿 出 真 正 的 愛 吧 ； 它 是 咱 唯 一 的 希 望 。 ※ ※ ※ 愛 ─ ─ 是 默 默 的 、 無 聲 的 ， 它 是 在 一 個 最 微 小 的 細 節 上 忘 了 自 己 ， 想 著 他 人 … … 為 了 愛 別 人 、 愛 世 界 ， 我 們 首 先 ， 得 愛 自 己 。 朋 友 ， 你 愛 自 己 嗎 ？ 你 愛 不 愛 自 己 生 活 得 雜 亂 無 章 、 零 亂 無 序 的 小 屋 ？ 你 愛 不 愛 自 己 成 天 無 所 事 事 、 悠 悠 蕩 蕩 的 身 体 ？ 你 愛 不 愛 自 己 任 意 放 蕩 、 不 辨 是 非 的 靈 魂 ？ 要 是 不 愛 ， 就 改 變 它 們 。 ※ ※ ※ 我 ， 出 門 在 外 ， 一 行 六 年 有 餘 ， 嘗 盡 了 一 片 飄 泊 的 小 樹 葉 的 孤 獨 、 寂 寞 ， 嘗 盡 了 文 化 的 失 落 和 深 深 的 鄉 思 ； 可 是 ， 這 六 年 多 的 苦 ， 終 究 沒 有 白 受 ； 我 ， 漸 漸 地 找 到 了 自 己 ， 也 找 到 了 生 命 的 答 案 。 這 時 ， 也 快 了 ， 快 是 回 家 的 時 候 了 。 我 ， 得 先 給 自 己 找 一 個 大 家 ─ ─ 北 京 ； 然 後 ， 再 在 那 裡 面 給 自 己 找 一 個 小 家 。 我 覺 得 ， 走 遍 全 世 界 ， 還 是 咱 北 京 的 小 伙 子 最 可 愛 。 你 聽 ， “ … … 我 多 麼 渴 望 ， 能 有 一 天 ， 我 愛 的 人 ， 能 帶 我 騎 著 單 車 ， 去 看 北 京 的 夕 陽 … … 可 是 ， 漂 亮 的 姑 娘 啊 ， 你 怎 麼 只 看 到 了 汽 車 、 洋 房 ？ 也 許 ， 等 你 鑽 進 了 汽 車 、 住 進 了 洋 房 ， 你 才 意 識 到 了 這 並 不 是 你 要 的 幸 福 ； 可 是 ， 你 已 經 為 此 ， 付 出 了 生 命 的 代 價 … … 可 愛 的 小 伙 子 啊 ， 當 你 最 痛 苦 、 最 無 奈 地 喊 著 ─ ─ “ 我 交 個 女 朋 友 ， 還 是 養 條 狗 ？ ” 的 時 候 ， 你 可 明 白 了 ， 那 姑 娘 的 漂 亮 不 該 只 在 臉 上 ， 更 該 在 她 心 裡 。 一 個 好 的 女 人 ， 會 挖 掘 出 男 人 靈 魂 裡 一 切 美 好 的 、 可 貴 的 東 西 ； 一 個 壞 的 女 人 ， 也 會 激 起 男 人 靈 魂 裡 醜 陋 的 、 邪 惡 的 、 獸 性 的 東 西 。 真 誠 、 坦 率 、 敏 感 、 有 深 度 的 小 伙 子 呀 ， 我 多 希 望 聽 一 聽 ， 你 找 到 了 這 個 好 姑 娘 後 ， 會 再 唱 出 怎 樣 感 人 的 歌 ？ 我 們 來 到 這 世 上 ， 都 是 要 尋 找 那 幸 福 。 我 相 信 ， 有 些 人 已 經 找 到 了 。 可 絕 大 部 分 的 人 ， 還 在 苦 苦 地 追 尋 。 在 這 個 世 界 上 ， 我 們 的 肉 体 是 軟 弱 的 ， 它 怕 孤 獨 、 怕 寂 寞 ， 它 需 要 安 慰 、 需 要 逃 避 ， 有 時 還 需 要 麻 醉 。 當 我 們 犯 了 錯 誤 ， 我 們 並 不 懼 怕 下 到 地 獄 ， 接 受 懲 罰 ； 可 是 ， 我 們 的 靈 魂 卻 永 遠 在 追 尋 著 那 美 好 的 、 高 尚 的 天 堂 。 當 我 們 隨 著 軟 弱 的 肉 体 ， 隨 著 和 動 物 沒 什 麼 兩 樣 的 欲 望 而 行 的 時 候 ， 這 行 為 就 和 我 們 不 斷 追 求 完 善 的 靈 魂 產 生 深 深 的 矛 盾 ； 這 矛 盾 ， 就 把 我 們 跌 進 痛 苦 、 無 助 的 深 淵 ； 在 那 裡 ， 無 論 怎 樣 苦 苦 地 掙 扎 ， 我 們 都 始 終 看 不 到 希 望 。 朋 友 ， 讓 那 肉 身 ， 跟 隨 我 們 的 靈 魂 吧 。 我 們 的 靈 魂 的 力 量 是 強 大 的 ， 它 什 麼 都 不 懼 怕 ， 只 怕 迷 失 了 方 向 。 一 旦 ， 它 找 到 了 自 己 ， 找 到 了 故 鄉 ， 它 就 會 產 生 無 窮 無 盡 的 力 量 ， 就 會 永 不 停 息 地 執 著 下 去 ； 這 世 上 ， 再 也 沒 有 任 何 東 西 能 將 它 阻 擋 … … 你 們 的 朋 友 迎 曉 □ 作 者 來 自 北 京 ， 現 于 新 加 坡 工 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