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衛平
| 齊阿姨，您好。 素未謀面。鴻書之緣，皆因拜讀阿姨在《海外校園》34期30頁上的一篇天問。以您在字裏行間所訴說的去猜測，您大概與小弟年齡相仿。您不介意的話，小弟不如尊稱您為“大姐”，好像更為恰當。 因為同是苦難過來人，那時日，四方烏鴉一般黑，大姐所經歷的，小弟也經歷過，大姐吃過的苦，小弟差不多也全吃過，大姐受過的煎熬，小弟大概也全受到過。1966年紅色恐怖抄家的十室十空，目睹父母受難的失聲痛哭，血腥歲月裏九死一生的橫尸彈雨，帶著兩個年幼弱妹在豺狼虎豹中的流浪求存，下鄉七年靈魂肉体煉獄裏的累累瘢痕……因此，大姐流下過的滔滔傾盆淚雨，與小弟在黃土地上留下的聲聲當哭長歌，與民族的血淚一道，同是盛載在千百年的血海苦杯之中。 大姐，你我同是民族苦難的過來人。和大姐一樣，受過的痛苦，經歷過的黑暗，小弟沒齒難忘。在《海外校園》上讀到大姐的悲訴，我心中的傷痕，雖然多年來已經深深地埋藏在記憶的長河之底，輕易不敢去撥弄，但還是因為大姐一問而被碰觸，而作痛，而淌血。曾幾何時，和大姐您一樣，小弟也在生活的煎熬和逼迫之中，在欺負壓迫之下，發出過無盡的聲聲天問和控訴！大姐，與您和小弟同時代同背景的中國人，又有誰不帶一段血淚滄桑活到今天？ 只是，大姐，與您不一樣的是，帶著渾身上下的瘢痕和鞭傷，還有對未來如死亡一般黑暗的絕望，小弟在十五年前，接受了耶穌基督的救恩和醫治。那是一個四月的傍晚。歌聲雷動，引小弟到了三十年漫漫長夜的盡頭處。在人生旅途的那一刻，當小弟麻木地抬起沉重的頭，失神的眼光，卻驚喜地看到了耶穌基督那復活的彩華。 長期無神論的洗腦，以及坎坷的歲月，已令我除了自己外誰都敵視。略遲疑了一下，但，那彩華的瑞暉，吸引我終於不顧一切地迎了上去。 小弟的新生，出黑暗入光明的新生，始自這驚天動地的一瞬。 生命改變了，人生觀和價值觀也全改變了，自欺欺人的自以為公義扔了，目中無人的狂傲摔了，怨天尤人的憤恨丟了。當生命的根基建立在真理的萬古磐石上，生命不再被扭曲，面對慘淡的世界，她無畏地只閃爍著愛的旭輝。 大姐，看到晨露君在34期的回答，我不多囉嗦了。苦難之後，領受救恩的甘甜到今天，小弟只希望能與大姐分享一些“骨頭裏熬出來的”（高爾基語）感受。 大姐，當人們討論苦難這話題時，一般來說，基於本身的有限，人都會做一個內在的假設，即，褔與禍的討論，只局限在人的一生以內。除此以外的探討，被認為是毫無意義的。是不是？因為生命完結後，褔與禍對一個人來說，都絕對地沒有意義了。也因此，人極為看重此生的褔與禍。 如果一生代表一個人所可能擁有的一切機會，那麼若有人曾經歷橫禍如您和我，則真可以值得呼天搶地，深仇大恨，恨恨而死，而且再死不瞑目。大姐，在你我經歷過的時代，這樣的冤魂苦獄難道還少？從國家主席到千百萬無辜眾生，以上述的假設，他們真的是完蛋了，因為一切都成為他們，以及人類，無可奈何的過去，再無機會了。 不過，以這樣的人生觀，即使有人“有幸”褔壽全占的話，一旦鴐鶴，那也同樣地值得嚎啕大哭。因為死亡無情地把他原來所擁有的一把奪去，只餘下黃土一杯。這樣看來，在這麼幾十年當中，人大概真得作惡多端方才不枉此生。因為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人不為己，笨蛋一名。即使無惡不作，總勝於潦倒一生。因為一生之後，一切都變成灰飛煙滅。 可見，人沒有希望。共產主義，資本主義，修仙煉道，德賽先生，不知折騰了多少時日了，還是前途茫茫，只在死路上瞎碰。人一天不能突破，一天就只能被捆鎖在或毫無掩飾，或強顏作態的悲哀裏。因為，歸根到底，人不能突破生死的無奈。 大姐，和晨露君相仿，以小弟的有限，對苦難的問題，小弟也不愿勉強去解答。只是信耶穌後，昔日扛過武斗槍，下過七年鄉，苟活在長夜二十年，自信這輩子只有仇恨沒有淚的小弟變了。小弟變得更願意與苦難中人一同哀哭，這樣，小弟可以更恒切地為他們禱告。 上帝沒有創造苦難，是人拒絕了上帝，而後自作自受地炮場泡制了無休止的苦難。小弟雖是受害者，但是，如果昔日小弟有機會位高權重，我想也是免不了要作大惡而遺臭。即使是受害者，那年頭小弟作的惡、打的罵的人，也的確叫我後來羞愧莫名。 如果我們又指控上帝不阻止苦難，那也不見得講理。誰可以無休止地作惡？惡滿貫盈，橫行霸道，一生壽數，還不是在上帝手中？遠的不提，想想叫您、我，還有千百萬人苦頭吃盡、活罪遭盡的文革好了。始作俑者不須真的萬壽無疆，他老如果再喘上十年氣，試想想黃土地以及您和我，會被折騰成什麼地步？災禍不絕，只因為人的本性只能作惡，父兄之後，兒孫再續。 再者，苦難之於人的成長，永遠要比享樂有價值，只能享福的人，無法成為“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好漢。不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古賢睿語了。苦撐苦熬之時，委實不好受。但回首往事，小弟不得不由衷地感謝上帝，苦難之於小弟，煎熬以外，實在是難得的祝福。慶幸上帝為我的生命安排一條充滿苦楚危難的路，然後牽扶著我走過了艱險重重的萬水千山。這樣，小弟不但明白他的恩惠和慈愛，而且懂得同情人間疾苦。顯然，大姐，如果小弟生平一帆風順，今日很可能會是麻木不仁，冷眼旁觀，又怎會有心腸與大姐及天下受苦人同揮辛酸淚？ 況且，大姐，當被賦予永恆的目光以後，我看見人生不過是永恆的一瞬間。上帝在永恆中施行公義的審判，靈魂的價值，不管是正是負，常存至永恆，不可能消失於無有。這，全在上帝公義的手中。人生的一切苦難，冤屈，惡行，欺壓，悲哭，愁怨，上帝全都一清二楚。到那時，歷史的沉冤，血淚中華的累累白骨，還有人類歷代的種種作惡，都絕不會因時日的逝去而結束。在上帝公義的審判中，全得交代個明明白白。 明白了這一點後，人們就再不只為今天而困惑，而自怨自艾了。當人活在上帝的慈愛中時，無論境況如何都再不畏懼。因為，他和上帝一道活在光輝的永恆裏。還有什麼比永恆更偉大，更有價值呢？ 這就是小弟，一個基督徒的苦難觀。 大姐，其實，信耶穌後，小弟真切地知道，人們，包括您和我的苦淚悲啼，上帝都在看顧。有誰還苦得過耶穌自己呢？有誰的冤枉比他受到的更深呢？有什麼樣的苦楚他不了解呢？有誰在哀傷時他不一道流淚呢？然而，我們的指望在於，有什麼創傷他不可以醫治呢？連死亡他都可以為我們勝過！ 大姐，小弟深切地暸解您的創痛和嘆息，因為小弟也曾是受苦人。可是，大姐，小弟更願意跟您說，苦日子，全過去了。靠著上帝的醫治，十五年來，無論是高山峽谷，荊途險境，小弟的每一天，都是一首新的歌。 大姐，讓耶穌也為您把眼淚擦掉，然後以天恩的豐美甘甜，歡笑著開始您生命新的篇章吧，這篇章，直通到耶穌為我們敞開的永生。只有耶穌基督不但能導引您和我邁向光輝的未來，而且能讓您和我的生命重生在今天，此刻。 大姐，您保重。小弟會在禱告中紀念您。□ 作者來自廣東省，美國電機碩士，現任德州摩托羅拉公司的主任工程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