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夜(下)

          葉 子

  上期故事梗概:1999年情人節之夜,主人公北京商界女強人王優,趕赴好友韓念主持的恩加公司的宴會。韓念在大學時代原本是恬靜柔弱的“白玫瑰”,後赴美陪讀,卻因丈夫婚外情,而黯然離婚回國,從此踏入商界

  車繼續穿行在北京的夜色中。香格里拉飯店已在眼前。

  “嗨,發什麼呆呢﹖”陶戎在我耳邊喊,“我千呼萬喚你都不答應。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我回過神來,“你說什麼呢﹖”

  “帶我去恩加的招待會吧,今天這麼萬家團圓的日子,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回家吃方便麵﹖”

  “我忍心。你老婆跟女兒在加拿大,只等拿了綠卡你就去團圓。我還沒人等呢﹗你還知道今天萬家團圓,是誰拉我到辦公室替你趕活兒﹖”

  “你要帶我進去為難就算了。”

  “別跟我玩這套激將法。”我看看陶戎,他也不容易,老婆帶孩子遠在加拿大坐“移民監”,剩他一個人在這邊保證供給。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打點四面八方的關係,都是爺爺。我急了還可以威脅他撂挑子,他在外邊受了氣只能回辦公室踢沙發,使得他右腳的皮鞋和會議室沙發的裡側總是先壞。

  我嘆口氣,“走吧,下車。”

  “哎我們沒有請帖,人家不讓進怎麼辦﹖”

  “韓念會要我的請帖﹖笑話。”我帶著他直接往觥幬交錯的牡丹廳走,“我的名字就是請帖。”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紅色晚裝的年輕女孩從門裡迎出來,笑容可人,“請問是王優小姐嗎﹖”

  “是。”

  “歡迎王小姐,我們韓經理特意讓我在這裡等您,我叫李亦柔,是剛剛到恩加實習的。請這邊。”

  “你見過我﹖”

  “久聞大名,今天才有幸見到。”小丫頭很會說話,“我們韓總說,長得比鞏利漂亮,氣質像戴安娜的就是您。”

  陶戎哈哈大笑,“那我只好自我介紹了,我叫查爾斯。”

  我們隨李亦柔走進宴會廳。晚會已經開始,大廳裡滿滿的人,杯盞燈燭輝映,華服禮裝眩目。環視四週,多是做醫藥代理的外企員工和他們的家眷。一眼看見遠處的韓念,她穿一襲銀白色無袖無領長裙,線條簡潔,別有一種高雅,長髮高高盤起,幾縷髮絲婉約垂於耳邊,全身上下除一條細細白金鏈墜的十字架別無飾物,這枚十字架從沒離開過她。她正被兩個人圍著講話,留意到我,淺淺一笑,微微舉舉手裡的酒杯。

  我朝她點點頭,看陶戎一眼,“餐桌在那邊,從現在起我下班了,你別理我啊。”

  “我還等著你把我正式介紹給韓總呢。別說我結婚了。”

  “做夢去吧。”我轉身就走。

  正向韓念的方向靠近,一個人穿過人群擠到我跟前,酒氣直直扑上面來,“哈哈,王小姐,稀客稀客,沒想到在這遇見你……”

  又接連碰上好幾個熟人閑聊寒喧,全是廢話,待我好不容易走到韓念身邊,已經累得不想開口。她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手裡裝樣端個盤子,一口也顧不上吃。

  “你最近在忙什麼﹖我們多久沒見了﹖我在手機裡跟你說一分鐘話的時間都沒有。”她假裝忿忿,壓低聲音埋怨我。

  “別提這事了,在重七項目上我得搭進去半條命。明天咱倆一塊過大年夜啊,我跟你聊一晚上。拜托現在給我找點吃的去吧,我都餓暈了……”我忽然直直盯住她背後,手掩口驚呼,“天哪,李亦剛﹗他怎麼在這兒?”

  沒錯,李亦剛,重七項目買方代理的談判主力,我幾年的商務經驗裡極少碰到的強勁對手。他代表買方對我們步步為營,節節壓價,我戰無不勝的幾個小伎倆在他的不動聲色中一一化解,直到把瑞門和另一個賣家愛明克都逼到了價格底線。照此趨勢,他會贏一個精彩的回合,而無論我們和愛明克誰簽到合同,利潤都是可憐的。我們一直想方設法約他私下見面,想達成“桌下交易”,都被他婉拒。

  而眼下,他就在離我不到十米處,跟剛纔領我進來的女孩講話。

  韓念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噢,他,他是,我們這兒剛來的小李的哥哥。你認識﹖”

  “得來全不費工夫,在這兒讓我碰上了﹗”我像聽到衝鋒號的戰士一樣躍躍欲試,“韓念,重七項目註定是我們的了﹗小李來你這兒多久了﹖”

  “剛來實習的,王優你要幹什麼﹖”

  “等會兒我跟你細說。”我已經消失在人群裡。

  我從薑汁小牛排和水晶琵琶蝦中拎出陶戎。

  “叫我幹嗎﹖你不是下班了嗎﹖”他一臉不高興,還在生我不給他介紹韓念的氣。

  待我低聲說出李亦剛的名字,他的眼睛立刻瞪得比包子還圓。

  “大好機會,王優,上﹗”

  “你去盯住愛明克的楊小素,讓她看見李亦剛,我們的戲就沒法唱了﹗”

  “交給我吧,我去撿她愛聽的說,讓她的眼睛死死粘在我身上。”

  “你別走遠,適當時候你要出面。”

  “明白。”

  我端起酒杯,飄然走去。遠遠地,我遇到韓念沉默的目光追隨,我衝她擠擠眼。

  眼角余光瞥見楊小素被陶戎逗得前仰後合,拿起酒作勢要潑。

  “咦,這不是李先生嗎﹖這麼巧在這碰到﹗”我故作驚喜地在李亦剛身邊停下,“我還以為你回家過年了。”

  “你好,王小姐。”他微笑回應,“我本來是要回家,正好我妹妹在北京實習不回家了,我姐夫又從國外回來也在北京,我就留下來跟他們一起過年。”

  “太巧了。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無家可歸呢。明天一塊過年吧,咱們挑個好玩的地方。”

  “謝謝,明天,我們約好了去韓經理家,她也是一個人。”

  我大笑,“那還不是一回事﹖韓經理跟我一起過年。”

  “哥,”李亦柔在旁邊說,“你不知道,王小姐跟我們韓經理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公司的人都說,恩加的軍功章裡有王小姐一半。她幫我們比自己公司還努力。”

  “除了好朋友是真的,別的都誇張了。”我真有點不好意思。

  “看的出,王小姐和韓小姐都是非常能幹的女孩子。我們亦柔這兩天不住嘴地給我講韓經理,韓經理都成了她的偶像了。她還說,也要像韓經理那樣,做個基督徒呢。王小姐呢,我在工作中領教過,實在望塵莫及。說實話,我接觸過不少外商代理,你是最難對付的一個﹗我跟亦柔說,做這一行,能學到王小姐韓小姐的一半就夠了。”李亦剛的笑容是真誠的。

  “亦柔學什麼專業﹖”

  “工業貿易。”

  “好專業﹗哎,為什麼不到我們公司實習一段時間?你哥知道,我們是做機械設備貿易的美國大公司,跟你的專業更對口。來吧,你肯定學到很多東西。”

  “你說呢﹖”作哥哥的愛憐地看看妹妹,“王小姐,我父母去世早,還有一個姐姐在國外,身邊就這麼一個妹妹,她又最小,我和我姐都把她寵壞了。”

  太好了,我找到了最好的突破口。

  “你才沒寵我呢,姐姐和姐夫對我最好了﹗”小丫頭撒嬌,“可是,王小姐,我找工作的時候好像往你們公司遞過簡歷,你們說公司不要人。”

  “不會吧﹖我的業務部就缺人,我都跟人事部急了,就想要你們專業的,兼懂技術和貿易,你的專業簡直就是給我們設計的﹗”

  小姑奶奶,我們需要你﹗你怎麼不早說你哥哥是李亦剛﹖

  “這樣吧,我們首席代表也在,我介紹你們談談,你肯定會喜歡我們瑞門。”

  我四下裡找陶戎,他再來加加溫這事就成了。李亦柔到了瑞門,跟李亦剛還有什麼話不好說?

  該死,陶戎怎麼不見﹖

  我只好攔住招待,“請問烤鴨在哪兒﹖”

  果然在切鴨的大師傅旁邊抓住了正伸著脖子等的陶戎。我一邊走過去一邊狠狠遞眼色,他立刻丟下鴨子,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歡呼著迎向李亦剛。又對李亦柔大放熱情,“記得我嗎﹖我是查爾斯。比他帥多了是吧﹖”

  我順利移交任務,不易覺察地鬆口氣。

  剛喘上氣,就有說不出的疲倦襲上身來,開始覺到胃部一陣陣抽痛。老毛病了。我的工作時間從來沒準,加上吃飯更是工作,可以兩天不吃可以一天吃五六次。席間隨機應變左右逢源,酒杯斟滿,就是毒藥也得咽下去,吃一頓飯跟跑一場馬拉松是一樣的体力消耗。這麼折騰幾年,除非我生個鐵胃,才能不落病。

  我笑吟吟地看著陶戎的背影,強忍一陣強似一陣的痛,想去餐桌拿點熱飲,我都忘了上頓飯什麼時候吃的。

  一杯熱騰騰的牛奶遞到我手裡。“跟我來。”

  我乖乖跟韓念走。此役已有七成勝算,讓陶戎收尾吧。

  “又是胃疼﹖”

  “嗯。”

  “帶藥了嗎﹖”

  “沒。”

  “那怎麼辦﹖”

  “忍。”

  韓念按我坐到離人群遠一點的桌邊。

  “你真想讓李亦柔到你們那兒去﹖”

  “當然啦﹗你知道他哥哥是誰!”我又來勁了,“韓念,你知道全國的大型制藥廠四川佔多少?省醫保器械進出口總公司手裡有多少項目?搞定李亦剛,誰還跟我爭四川的合同……”

  “我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臉白得像紙。去,到廚房借他們的秤稱稱,你還剩幾十斤﹖”

  “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我也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快累垮了﹗”

  “談完重七項目我就休假,去歐洲五國,跟不跟我一塊去﹖”

  韓念盯著我,心事重重。

  我衝她笑,“別擔心我。”

  “王優,李亦柔,她……”

  “怎麼﹖”

  “李亦柔去了你那邊,你答應我好好照顧她,答應我。”

  “還用你說﹗我把她供起來都行。她哥在一個合同上抬抬手,我賺多少﹖李亦剛如果幫我們搞通審批口的關係,今年你可以把恩加的MR素先打進四川﹗”

  “王優,是不是除了對我,你跟別人都只有商業關係﹖”

  我一怔,她的話刺痛我。

  “我有選擇嗎﹖有退路嗎﹖韓念﹗你從美國回來兩年了,這兩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只有我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只有你知道。外人看我們穿得漂漂亮亮飛來飛去談生意好不風光,我們累得吐血的時候誰伸出手﹖同行越對你笑,背後的冷箭越利害,每個合同都是你死我活。一百八十個祖宗要侍候,哪柱香沒燒到就死定了。今天老闆笑臉相迎,你的業績敢掉半分,他一分鐘內變成黃世仁。韓念,你告訴我,我還有什麼關係可以信賴﹖愛情嗎﹖你和我又不是沒有愛過,我們付出的還不夠﹖回答是什麼,除了傷害還是傷害﹗”

  韓念一言不發,只緊緊握住我冰涼的手。

  我向她一如既往的眼睛中深深望進去,彷彿那裡有一切的答案。

  像我們年少時一樣。

  李亦柔遠遠衝韓念打手勢。

  韓念起身,“我得去招呼客人。亦柔,過來,給我看住王小姐。記住,只能讓她喝熱水,不許她碰酒。”

  女孩衝我扮鬼臉。

  “亦柔,你會喝酒嗎﹖”

  頭搖得像撥浪鼓。

  “完了,本來還指望以後你救我的命呢。韓經理的秘方沒傳給你﹖”

  韓念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截止到兩年前還只嚐過做成汽水的小香檳。如今喝起酒來臉不變色心不跳,從白酒拼到XO,客戶全畫著“之”字出門,她照樣能把信用證上的錯字挑出來。

  我就非常不幸,喝什麼酒都像砒霜,幾杯下來魂飛魄散。然而在中國談的生意,一半以上在交杯換盞中完成。席上擺設再豐富,勸飲逼酒拼醉,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能從中獲利幾何,就看我們的本事。這殺人不見血的瓊漿玉液,喝得我七魂去了六竅,不是一次兩次。

  “來來來,陶經理,王小姐,乾了這一杯﹗”記得那次給沈陽豐榮藥業集團的黃經理送行,他們嫌孔府宴酒,貴州醇不夠勁兒,非要點北京紅星二鍋頭。我硬著頭皮陪到最後,眼前的人已經開始重影。

  “實在不能從命,呆會兒我還要開車送您。我老婆坐車我都敢喝酒,送黃經理您我可不敢大意。”陶戎高懸免戰牌,卻把我推上火線,“王小姐替我領了這杯。”

  我瞪他的眼神暗藏殺機。

  才面露難色,對方的話擲地有聲,“好,陶經理痛快人﹗王小姐就別推辭了。給我們讓價都那麼痛快,這點酒算什麼﹗王小姐給我面子乾了這杯,我們也做痛快事,明天一早就跟瑞門草簽意向書,不考慮愛明克了﹗”

  這話一出,連陶戎看我的眼神都是期待的。

  什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黃經理這麼熱情,我只好勉為其難了。好,預祝豐榮和瑞門合作成功﹗乾杯﹗”

  一縷火從口裡燒到全身,我開始覺得有另一個人離了自己在說話。集中了最後的意識,我暗下決心,下次遇到去豐榮作資信調查和技術交流的差事,陶戎拿槍逼著,我也不去﹗

  出門送客,陶戎抽空問我:“你行嗎﹖”

  我沒勁理他,全身力氣都在抑制住不吐。

  他開車送黃經理去了。

  我真佩服自己,居然談笑風生把陪同的宋局長送到了家。

  “小姐,現在去哪﹖”出租車司機問我。

  我茫然看他,腦子裡一片空白。“隨便開。”

  迎面冷風一吹,我打個寒噤,全身輕飄飄好像沒了重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下了車,更不知道要去哪。初秋的北京之夜,清爽如水。跟他手拉手,說不完的話,寧願一輩子這麼走下去的,不也是這樣的夜嗎﹖不也是這樣全身如火燃燒﹖我深一腳淺一腳,騰雲駕霧往前走。多舒服啊﹗

  撥通韓念的電話。

  “你好。我是韓念。”手機裡她的聲音伴隨卡拉OK音響。

  “出來玩吧,好玩,”我笑嘻嘻,“咱們倆好久沒散步了,來呀﹗”

  “王優,你在哪兒﹖”

  “嘻嘻,天上人間,好玩,你在跟廖雲濤唱歌嗎﹖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讓你猜猜我是誰,哈哈,我不是王優﹗”

  “你醉了,王優,告訴我你在哪兒﹗”

  “就不告訴你!我睏了,睏死了,我不走了,我要睡覺。”

  “王優,王優,別掛電話﹗跟我說話﹗王優﹗”

  “我累了。這兒好黑呀。韓念,這麼早就熄燈了﹗你來給我開窗﹗我回來了。我要睡覺了。”

  “聽著,王優,你不許掛電話,抬頭看看,你給我往有燈光的地方走。”

  “哪兒有燈光啊﹖天堂嗎﹖韓念,只有信上帝才能上天堂嗎﹖信上帝的壞蛋能去,信自己的好人不行﹖進天堂的門票多少錢一張﹖那夫妻倆一個信一個不信怎麼辦﹖上帝讓人離婚嗎﹖”

  “王優,你往亮的地方走,告訴我你身邊的建築是什麼,我馬上來找你﹗”

  “你知道我今天拿下一個多大的項目﹖哈哈﹗他憑什麼娶那個香港女人﹗什麼青梅竹馬﹗她爸當年偷渡去的香港,發點小財,移民加拿大,就能把他買去當女婿﹗你猜我現在有多少錢﹖猜得著嗎﹖哈哈。”

  我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唱歌,一邊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走。好累好累呀。我停下來不走了,可不可以﹖當初我是怎麼走上這一條路的﹖韓念說我走得太遠了。

  我不知走了多久。有兩個民工打扮的黑影不遠不近尾隨我,我停下來,大笑ぴ把手機扔給他們,“送你吧,我不要了,這東西就會催命。”

  夜好黑好沉。是他在叫我嗎﹖王優,忘憂,忘憂……

  是什麼,在我心底,深深的痛,是誰的名字,在我眼前千帆過盡之後,在商海沉浮幾度脫胎換骨之後,依然不能忘情﹖

  是他向我走過來了嗎﹖

  他來了﹗韓念把他找回來了﹗

  他怎麼才來﹗他怎麼捨得讓我受了這麼多委屈之後才來﹗

  他沒變,挺拔的身材,眉宇間山是山,水是水。

  我再也走不動了,扑倒在他懷裡,我放聲大哭……

  ……白晃晃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頭痛得像有把鋸在裡面,這是哪兒﹖

  迎面牆上,一個靜默的十字架。

  一雙熟悉的眼睛望著我。我醒了。

  “韓念,我怎麼在你家﹖”

  “你還想在哪兒﹖昨天夜裡要不是我跟尤杰找著了你,你這會兒要麼陳尸街頭,要麼被賣到安徽鄉下去了﹗”

  “我怎麼來的﹖”

  “還問我﹖”韓念氣呼呼地讓我看她皺皺巴巴的米色套裙和齊跟折斷的高跟鞋鞋跟兒,“我一個人把你從出租車上弄下來,再弄到十四層樓上,沒電梯啊﹗明天你自己去拖一袋要散的麵上樓試試﹗當年智取華山都比這容易些。這都是物證,省得你不認帳﹗”

  “尤杰呢﹖”

  “謝天謝地你還沒完全喪失記憶﹗你昨天一把抱住他不撒手,口口聲聲問他為什麼不要你﹗要不是我攔著,你昨晚上就獻身他了﹗他把咱倆送上出租車,自己開車回去陪客戶了。我們把河南省藥管局的處長一個人晾在凱薩宮卡拉OK包房裡呢。”

  我慘叫一聲用被子蒙住臉,半天才回過神,“看見了吧﹖這就是商界裡的男人。這還是他口口聲聲非此不娶的女人呢,他照樣把你丟在深夜街頭,自己趕去談生意。”

  “你別不知足,尤杰對你夠一往情深了。昨晚他抱著你時心疼的眼神,感動得我都差點掉眼淚。你吐了他一身,他是穿著襯衫趕回去的。尤杰的西裝是夢特嬌,你看怎麼賠吧。”

  “得得得,就知道你向著你們老闆。我這就給他電話道謝道歉行了吧﹖把我手機給我﹗”

  “大小姐,您的愛立信早不知去向,你不趁早去掛失,這個月帳單會過萬﹗”

  我唯有叫苦不迭。

  “明知道自己不行,還往死裡喝。”韓念還不放過我。

  “你以為我願意﹖”我一臉委屈搶過她的手機,按尤杰的號碼,“早上好,尤經理,你在哪兒﹖”雖然不見面,我臉上還是發燒。

  “拜託,現在連中午都過了﹗我在車上,正要去看你。二環堵得水泄不通。”

  “多謝,真心的。你別來了,我已經好了。你說時間地點,我請客,謝你。”

  “單獨嗎﹖”

  “就你,和韓念。”

  “那我就……我還是去看看你吧。你現在真好了﹖”

  “真好了。我馬上上班去了。”

  “那好,我就不去了,你自己保重。告訴韓念,商檢局我替她去了。”

  “放心吧。”

  “王優,替我轉告陶戎,他讓手下女孩這麼拼命,丟我們男人的臉。”

  我苦笑,收線,接著撥另一個號碼。

  “王優,你在哪兒玩呢﹖”陶戎聽到我的聲音就像踩著地雷一樣,“跟豐榮簽意向書你不知道嗎﹖黃胖子要是轉身去了愛明克我跟你沒完﹗還有,我打你手機怎麼是個農民接的,讓我拿兩千塊錢去換。你怎麼搞的﹖”

  我扔掉手機重新倒在床上,“韓念,你還是再給我點酒吧。醒著比醉著難受多了﹗”

  “……恩加一年來的優秀業績,是全体恩加員工的心血,謝謝大家。每一位太太,謝謝你們承擔了全部家務,我向你們擔保,你們的先生晚歸是在加班。抱歉小伙子們,我們的姑娘錯過這麼多約會。衷心感謝所有同行給予恩加的支持與默契。我更要將深深的感恩,獻給賜與我們這一切的天父上帝……”

  朦矓燈光下的韓念,楚楚動人。兩年前的一個清晨,獨自一人坐在北京機場,茫然無助的女孩,恍如隔世。

  她這兩年如何走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開頭自然舉步維艱。韓念的第一個客戶,足足讓她跑壞兩雙皮鞋。第一份合同,我手把手教她寫。起初的談判,我教她用小錄音機全盤記錄,晚上兩人一起研究如何攻守。每一個日子裡韓念一步一印走過,到如今尤杰赴美,放心把恩加交付她,絕不是看我的面子。這其中韓念的付出與成長,我是在心裡大聲喝彩的。

  舞曲響起,好幾個人搶向韓念。

  我含笑向李亦柔:“去陪你哥跳舞吧,下一曲我請他。”

  目光搜尋陶戎。對李亦剛要不要在今晚談開合作條件,我得討他一個主意。

  他正跟幾個同行交杯換盞。我剛剛走近,一個聲音直直傳入耳中,“陶經理,還是你福氣好,你手下的女將上完國內客戶的床上國外老闆的床,裡裡外外全給你搞定,敬你一杯,哎,跟哥兒幾個說實話,你跟她到底……”

  另一人拍他肩,“老兄,對這種年紀還不嫁的燙豆腐,想上的人得先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我們公司正打算代理偉哥,你要不要試用﹖給你優惠價。哈哈。”

  陶戎低聲說句什麼,男人們笑得像一群鴨子。

  我全身著了火一般。酒杯輕輕落到他們面前,毫無聲息。

  陶戎抬頭,大驚失色。我扭頭就走。

  “王優,王優﹗你聽我說﹗”

  “你別碰我﹗”眼裡的火星濺到他,我直直走到吧臺,“給我一杯藍帶﹗”

  “你別喝酒……”

  “你管得著嗎﹖”我狠狠咽下一口,嗆得連連咳嗽,還嫌酒不夠勁,“隨便給我一種白酒﹗”醉吧,誰清醒誰難受﹗

  陶戎不由分說,拉起我就走。

  “你離我遠點﹗”

  “咱們都離人遠點好不好,別在這兒讓人看瑞門的笑話﹗”

  “瑞門的笑話﹖哈﹗瑞門多光榮啊﹗瑞門的業績都是女經理脫衣服換來的﹗你說,我什麼時候上了客戶的床﹖什麼時候勾引國外老闆了﹖什麼時候跟你……”

  “當然沒有﹗我知道你每天扔出去的玫瑰花夠擺個攤賣的﹗讓他們說去吧。我們犯的著為這種事跟同行翻臉嗎﹖”

  “你啞巴啦﹖一句話都不會為我說﹖他們要這麼說你老婆你幹嗎﹖”

  “王優﹗你以為我願意聽別人這麼說你﹖你以為我心裡好受﹖我,我一直喜歡你。”

  “你……”我目瞪口呆。

  “別這麼瞪著我,我又不是外星人﹗我喜歡你﹗王優﹗我們倆每天有超過十二小時的時間在一起,相處親密無間,工作配合天衣無縫,你的每一個眼神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我,我早在心裡把你當老婆了﹗”

  “可是,可是,你女兒都四歲了,你老婆在加拿大等你……”

  “我老婆除了要錢連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我都不知道我在替誰養老婆﹗她幫我拿到永久居留我們就兩清了。”

  我仰天長嘆。命運弄人。

  丘比特的箭越來越廉價,而且亂射﹗

  “你,你這樣讓我以後怎麼跟你相處﹖怎麼跟你共事﹖我們倆又不是開豆腐店的。”

  他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要,要這麼說那就算了,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你,你別辭職啊……”

  我扭過頭去,看都不想看他。這年頭的男人都怎麼啦﹖連承認自己感情的勇氣都沒有,一旦面臨選擇,所謂愛情永遠是最先被放棄的那件裝飾品。誰若還敢為一個情字赴湯蹈火,鐵定落個死無葬身之地,想讓人同情都難。

  “我找你半天,躲這兒來了﹗”韓念遠遠走來,看見我手裡的杯,立刻瞪眼,“你還敢喝酒﹖”

  “沒有。我給我們老闆拿的。”我把酒杯塞給陶戎。

  “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陶戎先生。幸會。”韓念微笑伸出手,儀態萬方,“我借你們王優用一會兒,行嗎﹖”

  一向伶牙俐齒的陶戎此刻張口結舌。

  “王優,替我接待一位客人,多謝。”

  我向她身後看去,整個人呆住,一把從陶戎手裡奪過酒杯,喝一大口。

  “陶先生,跳個舞好嗎﹖”

  韓念領著面紅耳赤,狀如烤鴨的陶戎離去。

  我猶如被施了定身術,看著那個依舊一身書卷氣的男子從波光蕩漾一般的燭光中一步步走來。

  “你好嗎﹖王優。好久不見。”

  我並沒認錯。

  “風采依舊。歲月在你們倆身上不留痕跡。王優和韓念,當年學校裡的紅玫瑰和白玫瑰,如今北京外商代理界裡的一對傳奇。周帆和我,是天下頭號傻瓜。”

  “久違了,廖博士。什麼時候衣錦還鄉的﹖”

  “今天到的。回來參加學術會議。”

  “哪位是尊夫人﹖

  “她沒來。”

  “傾城傾國專門傾別人家的冷血美人,小民女不夠格見﹖”

  “王優,求你口裡留情,韓念都不記恨她。”

  “那是韓念心軟。當年她跟你結婚,不如先殺了韓念。對韓念這樣毫無還手之力的純情女孩做出這種事,你們倆都沒長人心。”

  “韓念沒跟你談起過是不是﹖”

  “她從不把自己當秦香蓮到處鳴冤告狀。”的確,韓念跟我無話不談,唯獨這件事上,我們倆三緘其口。

  “王優,她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父母早逝,真正含辛茹苦,又當姐又當媽,供兩個弟弟妹妹念完大學。她跟我同一個導師,我剛到美國時,舉目無親,全是她悉心關照。你沒過過那種孤身一人置于汪洋大海的留學生活,有一個人在你身邊捨了自己也要推你上岸,是什麼感覺﹖我,我們,在那時就好了。”

  “她從來沒跟我提過離婚。韓念到美國的申請都是她一手辦的。她說她什麼也不要。我的獎學金連學費都不夠,韓念到美國沒受過一天打工的苦,而我所謂的收入,有一半是她的血汗錢。她曾經同時打四份工,累得上課暈倒。”

  “為了勸韓念不要離婚,她在韓念面前長跪不起,退學辭職,準備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韓念找律師跟我辦離婚手續後就偷偷走了,她狂奔機場挽留,路上,孩子,孩子掉了……”

  廖雲濤摘下眼鏡。

  我扶著牆,跌坐在椅子上。心痛欲碎。為誰﹖

  舞廳裡有人在唱一首老歌﹕

  “……這一種情,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

  “總要到玫瑰燃燒成灰燼,我才明白

  “愛,又如何……”

  “你夠有膽量,回北京敢來見我﹖不怕我一個耳光打你出去﹖”

  “要不是受朋友之托,我還真不來見你了。耳光也料到了,周帆跟我說,雲濤,創造條件讓王優打你幾個耳光出出氣,就當替我受的。”

  我心頭一震。可以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的,只有廖雲濤。

  “王優,你還在恨周帆﹖”

  “當然沒有﹗愛的反義詞是淡忘。”

  “王優,別嘴硬。你不知道周帆從北京走的前一天,在你窗前站了一夜。你不知道男人傷心到一個地步,把燃著的煙頭按進自己手上﹗”

  “可這並沒有阻止他義無反顧去作溫哥華某華人財主的乘龍快婿,攜他的千金太太在街上遇我,他說,那是我一個同學,認識而已。”

  “王優,我們誰都不是銜金匙落地,有萬貫家財白白等著繼承。白手起家的艱辛甚至不可能,你也心裡有數。我落到兩個世上少有的好女人中間輾轉,眼看她們身心俱碎而自己無能為力,不比死好受,是因為什麼﹖當男人面臨一個機遇可以省去一些步驟,他背叛自己的心時,不是不痛的﹗”

  “然後他只需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投身事業就頓時不痛。對不起,這一招如今已經不是你們的專利。”

  “原諒我說話唐突,王優,請你心平氣和地想一想,當年如果周帆沒有選擇溫哥華,你們倆一定會花好月圓嗎﹖他要是一個月掙的錢只夠你買兩支口紅,你說他是選擇自殺還是吃軟飯﹖他要是只能騎著自行車給你念詩,王優,那時候先走開的,不知道是誰了。”

  “哈,這麼說該我千恩萬謝,謝他自賣自身,保得我功成名就?”

  “王優,你可不可以寬容一點﹖周帆只身一人在一個除了他都一個姓的家族企業裡從頭做起。他太太家裡人談生意故意用廣東話,不想他聽懂。他咬著牙做到如今自己開闢天下站穩腳跟,第一件事飛到美國,求我即刻回北京找你。他太太提出離婚,只因為結婚這麼多年,她丈夫睡夢中永遠叫同一個絕不是她的名字﹗”

  我一定是醉了,醉了。不然,怎麼會魂出体外,不知身在何時何處﹖

  一團火焰飄來,“姐夫,陪我去跳舞﹗好容易把你拉來,想讓你開開心嘛。哥哥最壞,他又碰見一個熟人,跟那個楊小姐一連跳了幾曲都不理我。”

  我費力地睜大眼睛,仿彿不認識眼前的李亦柔。

  九

  舞池裡衣香鬢影,柔情蕩漾。我面無表情,熟視無睹穿行人群,從陶戎手臂裡剝下韓念,拉了就走。手掐得她叫起痛來。

  “說,什麼時候知道李亦柔是她妹妹的﹖”

  “今天。李亦柔一直在加班籌備晚上的宴會,差點誤了去接她姐夫。我開車送她到機場,迎面走來廖雲濤,我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就這麼定了,過完春節讓李亦柔到瑞門報到,我好好栽培她﹗”

  “王優,你這個態度,我絕不讓她去。”

  “你有病﹗還嫌他們傷你不夠﹖放她在眼前時刻揭你的傷口﹗”

  “她不是我的傷口。我也很喜歡她。”

  “韓念,誰讓你這時候學雷鋒了﹖你們家上帝告訴你人家打了你左臉,你就把右臉送過去,他怎麼總是讓你最倒霉﹖他從你身上拿去的還不夠多嗎﹖”

  “王優﹗”韓念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上帝從我身上拿去的,他都用信實和恩典代替。我在人中間找不到的,他都加倍給了我。我在美國的時候,一無用處,手不會做任何事情,心無力承受任何重量,悶在家裡發呆,自己出門都不敢,只是一個讓廖雲濤心疼的負擔。”

  “是上帝帶領我回中國,他一時一刻不曾離棄我。任何一個我呼求他的時刻,他就派像你一樣的天使來,讓出人意料的奇跡發生。兩年前的我,支離破碎,連自己都照管不週。那時如果有人說有一天韓念將主持投資興建亞洲最大抗癌素生產基地,咱們全体同學告他笑死人不償命﹗我更一萬個不信,這比青蛙變公主還天方夜譚。然而今天這笑話成事實,站在這裡的韓念,是一個可以自信微笑的完整女人。這一切是誰的作為﹖除了上帝我沒有第二個解釋。如果是上帝破碎我,那麼是他親手建造一個嶄新韓念﹗王優,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看見上帝的見證了嗎﹖”

  我真真正正地被震撼了。

  那邊正在卡拉OK的人們,忽然一齊轉向我們的方向,鼓起掌來,好幾個聲音喊:“韓經理唱個歌,歡迎韓經理唱歌﹗”

  韓念轉身面對人群,讓我有機會調整表情。

  掌聲又起,韓念笑了,落落大方地走上臺去,“好吧,我為大家獻上一首歌,獻給今天的情人之夜,獻給真愛的每一天。”

  稍稍靜默之後,歌聲響起。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家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沒有伴奏,沒有裝飾,全然真實的歌聲,毫無瑕疵,直透人心的溫柔純淨,如同雪山融下的第一滴水,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

  燈光在韓念的銀白晚裝上籠一層若有若無的淡藍,她微微羞怯,垂下眼帘,緩緩地,用心地,唱出來。

  整個大廳裡一片沉靜,人們不知不覺停止了一切聲音和動作,不少人閉上眼睛。就在這個美侖美奐的宴會廳中,剛纔正充滿著燈紅酒綠和流言蜚語,將七情六欲明碼標價,一齣齣正式或非正式的交易在商業性笑容後面緊鑼密鼓地進行。有多少人已經滿心厭倦,卻穿著施了魔法的紅舞鞋,欲罷不能。

  而此時,人們不由自主安靜下來,一顆顆躁動的心安靜下來,沉浸在一個來自生命深處的呼喚中。

  塵封已久的心中,是什麼在悄然融化、甦醒﹖

  “親愛的朋友,讓我們握一握手,以真心擁抱。上帝,我們感恩﹗”

  盈盈淚光,在韓念,我,許多人眼裡閃動。

  我們曾在許多富麗堂皇的場合下握手寒喧,臉上笑如春日暖陽,卻恨不得手裡發出暗器,把對方置於死地。多少愛侶縱然至深相愛肌膚相親,終在茫然情欲與橫流物欲中同床異夢,曲終人散。

  而此時此刻,面具卸下了,武器放棄了。同樣的我們,默默走到一起,把手握在一起,擁抱在一起,情侶們久久擁吻,笑和淚,都是從未有過的真實。

  李亦剛緊握我的手,李亦柔與我相擁,陶戎無比莊重地吻在我額頭上……

  韓念和我面對面。

  “你知道嗎,王優,我們倆認識這麼多年,哭過不知多少次,卻從來沒一起哭過。我哭,你給我擦淚,我哭,你就忍住。今天,今天我們倆怎麼了﹖”

  “韓念……”我淚如泉涌,心裡千回百轉,終于一閉眼,說出話來,“像我這樣的商人,上帝他收嗎﹖”

  我被緊緊,緊緊地抱住。

  “王優,王優,王優……”她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

  樂曲又響起來,廖雲濤走到我面前,“跟我跳個舞吧,這也是周帆托付的。”

  我的淚再次奪眶而出,索性緊閉雙眼不敢睜開。

  “雲濤,謝謝你,真的。請你轉告他,我,祝他,幸福,還有,勸他,相信上帝。”

  十

  夜涼如水,清澈可人。我和韓念不坐車,手拉手在街上走,趴在過街天橋護欄上數星星,開心如孩童。

  “王優,你知道嗎,那天夜裡,尤杰和我開著車,就順著這條路找你,我拼命禱告。尤杰說,一個神管用嗎?我還知道好幾位各方神聖,你全求一遍,蒙上哪個算哪個,可得趕緊把王優找到,我還指望她當我孩子她媽呢。我說,求上帝就行。話音還沒落,就有一個人衝到我們車跟前,我和尤杰拼命大叫,那就是你啊﹗

  “你還記得嗎,去年恩加參加深圳五福競標,謠言滿天飛。最後一夜咱倆研究到天亮,也拿不準到底出什麼價。實在沒輒了,又餓得不行,跑到前面那家餃子鋪找吃的。我說,數電線杆吧,一共幾根今天就出幾萬。結果咱倆真數,從餃子鋪到紅綠燈總共十七根,我就拿一百七十萬去投標,真就這麼中了﹗

  “然後我們倆連蹦帶跳跑到這座橋上來,大叫,王優,韓念,成功了﹗”

  “來,再喊,看誰聲大﹗”

  “我大,你聽ぴ,喂,王優,王優……”

  “韓--念﹗”

  “王優﹗王--優……”

  兩個女孩子笑著,叫著,直笑到滿天星鬥裡去﹗

  天上有個聲音。

  忘憂,忘憂……□

  作者生長于北京,大學主修國際經濟法。畢業後從商,幾年浮沉,在一段生離死別的經歷中蒙基督救贖。作者深感同齡人們在物欲橫流、真情迷失的世代中,靈魂何等迷惘,掙扎尋索卻不知去向。靜夜獨處時,許許多多個情同手足的朋友的故事與經歷在她眼前心頭縈繞。他們笑淚悲歡,精彩紛呈,真情付出,心靈卻不知歸處。作者多麼渴盼,朋友能與她一樣,悟到世俗無比虛空,人性無比軟弱,唯有歸心向主,才有真正的扶持與安慰,遂寫出本篇故事。

  本刊第31期上刊登的《依然等你在楊樹下》,是作者另一篇小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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