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蘇
耶魯大學藝術館的收藏“堆積層”是倒金字塔形的。由於觀眾不得不從一層開始“發掘”,所以,一層即是表層,而四層才是底層。在一層,你可以觀賞被稱之為現代油畫的彩色幾何圖形﹔待“挖”到四層,才會“掘”出公元前的中國黑陶和銅鼎。 Piet Mondrian(荷蘭,1872-1944)的油畫Fox Trot A,1930,因為“堆積”的年月尚短,僅被“埋”在第二層。畫的色彩和線條都很簡單。但是,唯其簡單,反而在琳琅滿目的畫廊裡奪人眼目。這畫的色彩只有黑白兩種。白的顏料平平地塗滿畫布,呈菱形,平整,明淨,沒有一點因顏料堆積而造成的皺褶。 在白色菱形的大背景裡,僅有三條黑色的線條。兩條豎線,一條較粗,一條較細。而另有一條橫線貫穿菱形背景的底部,在畫面的右下角,和較細的豎線交叉,形成了一個十字。橫線的另一端,卻因為菱形邊線的切割,雖與那條粗的豎線很接近,卻無法相交。 然而,由於視覺的慣性,黑色的線條似乎延伸到畫板以外。於是,畫面上便彷佛出現了兩個十字:在右下角,是一個有形的十字。在左下角,則出現了一個想像的、畫板外的十字。 畫的精妙之處當然是那個想像中的十字。那是畫外畫,在畫板之外,卻在畫面之中。不過,若是離開了右下角的那個有形十字,左下角的無形十字就無法在想像裡出現。畫板上的有形十字具有強烈的暗示作用,使觀眾不得不在想像裡,用畫板外的無形十字與之平衡。有形十字激發了對無形十字的想像。無形十字反過來又賦予有形十字以形体之上的意義。 那個無形十字是畫面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是,不借助觀眾的想像力,畫就不能最終完成。面對這幅畫,觀眾既是觀眾,又是畫家。真正的畫並不是那些物化的色彩和線條,而是在觀眾想像裡躍動著的那個活生生的影像。當畫和觀眾面面相向,畫的力量便激活觀眾的想像,而觀眾的想像又進一步賦予畫活力。這畫就活在有形畫体和觀眾想像的生命交流之中。 我們的信仰中也有兩個十字。在耶穌三十三年的生命裡,神恩典的電光縱向劃過人類歷史的地平線,在加略山上閃耀出那有形的十字。神和人的交匯便具像地顯現在這木匠之子的生命之中。無限的天父每天都在觸摸我們的生命。但是,由於天父的無限性,天父和我們的交流卻無法被有形的具像完全概括。這就是無形的十字。它可以被心領意會,卻不能被言傳形述。 那有形的十字以自己實在的形体指向那無形的十字,由此而顯明那無形的十字雖無無形的實体,卻有神的實意。那無形的十字以自己高於有限的超越,與那有形的十字攜手,從而使那有形的十字永遠開放性地超越自我的有限形体。然而,如果沒有真正的生命,誰又能看見這兩個十字的內在聯繫呢﹖□ 作者原為耶魯大學政法學博士研究生,現在紐約牧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