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文
小時候常聽父親講起,我們的祖輩如何從江南一帶的水鄉,遷移到北方定居。我一直以為,父親口中念念不忘的故鄉應該是我的祖爺爺生活的地方。哪知道後來才明白,父親所說的,卻是二百多年前,多少輩之前的事。二百年間,轉換了多少日月風霜,父親自己也從沒有去過江南,但他卻持定自己是南方人。江南水鄉的風光雖然從未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但卻也從未離開過他的夢裡,父親念念不忘的,是那一份故園的情懷。 我大學畢業後,放棄父親為我所設計安排的前途,一心南下尋求自己的天空。父親不止一次地問:“為什麼非要離開家鄉、離開親人?”我嘴裡講著外面的世界多麼精彩、多麼適合年輕人,眼睛卻不敢看父親。最後,父親嘆息著說:“你從小都沒離開過家一步,上了四年大學,難道只是讓你覺得自己的家鄉一無是處嗎?”我默不作聲,心中卻在想:“這裡都不是父親的故鄉,又怎能成為我的故鄉呢?” 後來,又輪到了我的女兒,輪到她面臨尋根的問題--母親是北方人,父親是南方人,她本人卻生在廣東。按她的戶藉,應該就算是廣東人了。但從小就講普通話的她,在那片粵語聲中,卻早已体會到自己的外地人身份。她一會兒說自己是貴州人,一會兒又說自己是山西人,有一次,她甚至對人說:“我是南北人,南方和北方都可以。全世界的人都是我的老鄉。”在漂泊的腳步中,女兒不止一次地滿懷疑惑地問:“為什麼我們要在這麼多的地方住?為什麼我們要有這麼多的家呢?到底哪裡才是我們真正的家呢?” 有一個固定的家,是孩子最簡單、最正常的要求。沒有能力給她一個安定的家,我深感慚愧,但我告訴她,我們將來要有一個美得無比的家,只要你信,就必得到的。 曾經聽一個四處漂泊的女詩人談她自己的感受:十八歲時,為了愛情漂泊;二十八歲時,為了事業漂泊;直到四十歲時才明白,自己的生命原本就屬於漂泊。不是為了什麼漂泊,而是自己不停地為漂泊找理由。不是我們選擇了漂泊,而是漂泊選擇了我們。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思鄉的情懷,都有尋根的本能。在冥冥之中,我們隱約地感受到,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不是我們祖先最初站立過的那一塊;我們身邊的家園,也不是我們祖先最初生息的地方。那麼,又是哪一塊土地,在最初承接了我們的祖先呢?我們漂泊的腳步,離我們最初的家園,又有多遠呢? 在聖經中,那個讓人既慚愧又難過的故事是真的。閉上眼睛似乎都能看到,那個叫亞當的男人,如何牽著妻子的手,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那個最初的家園。 在離開伊甸園後,人類就永遠地失去家鄉了。我們一代又一代人所尋找的,不過是一個在起初就破碎了的夢,一個在起初就丟失了的家園。我們的祖先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他們的後代就把那些祖先流浪途中曾經短暫駐足的地方稱為故鄉,卻不知道,那個被天使用火焰的劍把守,不許我們歸去的地方,才是我們的故鄉,才是我們的夢永遠停留的地方。 上帝對猶太人的祖先亞伯拉罕說:“你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方去。”在世人的觀念中,亞伯拉罕離故鄉越來越遠了。但當他毅然拔起帳篷出發的時候,一個民族就踏上了真正的歸鄉之途;當外邦女子路得執意隨婆婆歸回猶大之地,說:“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的時候,一個漂泊的靈魂就找到了真正的歸宿了。 按照世俗之人的想法,只有呆在原地不動,才能守住自己的根。但上帝卻告訴我們,只有按著他的旨意去行動,才離家越來越近。當年,我們的先人在高唱“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時候,已經清楚地知道,我們是一群失落了家園的人。但我們空有怀鄉情結,卻不知道歸鄉的正路。失去了家園,並不是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我們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家在哪裡。 剛信主時,在那個小小的團契裡,我學會的第一首歌就是《我有一個榮美家鄉》:“我有一個榮美家鄉在天那邊,我時時懷念。主啊主啊不要丟棄我,永遠記得我。”那種找到家的喜悅之感,至今歷歷在目。當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離故鄉越來越遠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在天邊的故鄉,才是我們真正的故鄉,那在心底的故鄉,才是我們的家園。□ 作者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在報社做過多年記者、編輯,現客居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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