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義

  是誰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從哪裡來的這樣的肯定?

  毛主席的語錄曾經就是我的“聖經”。在沒有得到這本“聖經”之前,我是朝思夢想;得到這本“聖經“之後,我是如癡如醉。它給了我革命的熱情,給了我對我並不認識的毛澤東深厚的無產階級的革命感情,給了我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決心。

  這就足夠了,真的,就足夠了!在那讓人躁動的年代,對於一個早熟的少年來說,還需要甚麼呢?不就是這種躁動嗎?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激情嗎?

  毛主席語錄在我剛剛長出來的生命嫩芽之上,燒起了這把躁動的火。儘管我不是無產階級的後代,儘管我在那些工人階級後代的面前自慚形穢,可是我稚嫩的心已被那躁動的火燒得通紅,並享受著由此而得到的生命之快感。

  我們怎麼能知道未來呢?當我心中那炙烈的火熱,被1976年的秋雨(毛澤東去世)強制泠卻下來的時候,我像一個百米衝刺的人鼓起了必勝的信心和所有的勇力,結果在終點終於還是輸了那場比賽,然後甚至還不得不又急切地停止下來。

  紅色的“聖經”上繳上去了,也無所謂,因為那是一個被裝飾得過於美的東西,並不屬於我。再說,躁動的激情總該有個完結的時候,更何況那是一場因幼稚而被扭曲的激情。可是當一個純真、全心地投入之後,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你受騙上當了,你所謂的激情簡直就是被愚弄而形成的瘋狂。試問,他還能肯定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嗎?他從此以後怎麼樣看待生命被所謂的主義擠壓得充血的躁動?他是否還會把生命投入另一種被潮流鼓動起來的激情?

  因為曾經經歷過那麼一段啼笑皆非的感動,好像再也沒有甚麼能刺激起我真正的激情了。當然,也有那麼正經八百的時候,不過也就是為了演完那場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間悲喜劇。母親說:“人死如燈滅。”父親說:“人生就是一台戲。”我同意。我一邊演這場戲一邊就等著謝幕的時候到來,演好演不好都是一場戲,都是一種經歷。誰又是這場戲劇的評判者,誰又是這場戲的主角和配角呢?我不知道。

  “無辜呵,無辜呵!”是誰虛設了人生這場毫無意義的鬧劇呢?是誰強姦了我的意志,賜給我這一無聊的角色呢?可以說,這是我曾經有過的呼喊吧──不,嚴格地說不是呼喊,只是低頭走過鬧市時一句折疊一句的夢囈。

  “聖經?”

  我們正在電視機前,等待著觀看中國女排第二次在世界排壇奪標的比賽實況,哥哥告訴我,隔壁的鄰居的父親,有一本聖經。我是知道這本書的,讀高中收聽“敵台”的時候,在遠東廣播公司的播音中,也聽到講過這本書。

  不知怎麼回事,這封面黑色套紅的書,就那麼在好奇的感覺之中,與自己有那麼遙遠的距離。遠遠地看著它,並不想去碰它。不像對其他自己沒有讀過的書,有一定要翻一下的衝動。後來,後來還是拿起來了,漫不經心地亂翻一氣,隨意地讀了其中的一段故事。沒有料想,這麼一個簡單的故事,竟這麼深刻地在我腦海之中存留下來,難以忘懷。

  故事講的是耶穌基督復活之後,在一個信徒的家裡向門徒顯現,門徒多馬不相信在面前的真的是他的老師耶穌。耶穌就要他摸他手上的釘痕,探被槍戳傷的肋旁,這樣多馬就相信了。最後耶穌說了一句話:“你因看見了我才信,那沒有看見就信的有福了。”

  看到這段耶穌所說的話,心中無比的詫異。是誰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從哪裡來的這樣的肯定?知道這是不同凡響的表白,可是那只是隔著時空的昭示,和我有甚麼關係?或許真的有那麼一些關係吧,誰知道呢?這只不過是瞬間的漫想,不如女排的比賽那麼真實,那樣能喚起自己珍惜的民族感情,喚起自己依然真實存在著的感受。

  女排勝了!

  然後,在歲月的長河中,張蓉芳,周小蘭,郎平……漸漸地從記憶中淡去了。耶穌所說的那些卻沒有淡卻。

  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我相信世界有神的存在了,我相信我是在人們一次又一次地否認他的時候認識他的。激昂的言詞和連珠的妙語,都在否定之中,更加說明了他是存在的這個事實。

  可是他倒底是誰?我曾在中國文化的土壤中尋找過,在廟堂香火的餘燼中尋找過,在民間離奇的故事和傳說中尋找過。我沒有找到。

  我失望了,是一種頗為滿足的失望。他固然是存在的,對我來說又有何妨呢?他不讓我找到他,他不給機會讓我認識他,這是他的責任。我曾寫過一封信給神,在信中我對他說:“如果您是存在的,就請您來向我啟明。”就這樣,我把在手上抓出汗來的那個“球”拋給了神。他如果是神,他應該對我的請求負有這個責任,如果他對一個真心尋求他的人連一點起碼的回應都沒有,他即使是存在的,又和我有甚麼關係呢?

  我這樣對他的呼喊,和他對我的呼喚,應該是交織在一起的,我想。神如果是一位有慈愛,而也希望人們回歸他的神,事情就應該是這樣的。

  聖誕節之前收到珍老師那裡轉過來的一份禮物,心中充滿詫異。一張報紙把它包得緊緊實實的,說是白天不要打開,等到晚上才能打開慢慢地看。

  非常迫切地等到了晚上,從教室自習完回來,在抽屜中悄悄地打開。哇,原來是一本聖經,簡裝黃皮的那一種。說實在,不稀奇,我要想看早就看了。不過,是珍老師送來的禮物,怎麼能那麼輕描淡寫呢?看總還是要看一下的。於是,隨手翻了起來,像看一本平常的書。

  咦!《約翰福音》,管他的,翻到哪兒就看哪兒。

  “太初有道,道與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  是一種甚麼奇異的感受抓住了我,使我非常迅速地看下去。我看到了神的創造,耶穌的生命……神的話語帶著一股特別的能力,衝破了我由馬克思主義哲學和唯物主義思想所建立起來的理性的壁壘,湧流進我由過去的躁烈,以及後來的煩躁烤乾了的心田。在浸入心靈的通透之中,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在沉入心底的澆灌之中,向長空舒展,迎著月光翩翩起舞。然後又化成一隻青鳥衝向太空,引吭高歌,讚美那至深處所隱藏的奧秘。接著又變成一串美麗的音符,在高天的雲彩之上譜成一曲長笑。然後又聚成一股清流,回灌進我的心田直漫出我的眼簾,在我的臉頰上留下掛著笑容的千行熱淚。

  這感受是甚麼?是自由,是在生命的內裡,從我的祖祖輩輩開始渴望了幾千年的真正的生命的自由。我像一個在母親的腹中被困得太久終於生出來的嬰兒,在喜悅的哭喊中,對著永恆高呼:“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如果聖經是一本這樣讓我獲得新生命的書,她和我有一種甚麼樣的關係呢?她應該不是我一時感動之中悄然形成的新的迷信。所以我想,如果她是賜給我生命自由的真理,她也應是我的理智、情感、心靈都能感受、明白、認知的真智慧,是啟迪人心、召喚生命的真道理。我相信,我無法完全搞明白神,但他至少會把我需要明白的道理,使我和天父上帝建立起真正父子關係的知識告訴我,否則,我怎麼走進他,他又怎麼在我的心靈和理性中告訴我,他已經走進了我呢?

  帶著無數的疑慮,帶著一點點的信心,也就是相信神一定能以他自己的方式,讓我在人有限的知識和理性中認識他,我開始了對聖經嚴肅的追求。

  我曾經在人生的道路上犯過很多的錯誤,就是現在想起來,也會覺得後悔甚至無地自容。這些東西過去了,也就讓它過去好了,因為它已經成了我人生的一部份經歷,成了我不重蹈覆轍的借鏡。可是,在關乎生命的問題上,我不能走錯道路,因為我走錯了就所有的都錯了,就無可挽回地全部錯了。

  我現在不敢說我有多麼熟知聖經,但從聖經中,我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信仰和追求。通過聖經,我和這位神建立起越來越緊密的個人關係,我知道他是誰,我也肯定他知道誰是我,並深深地愛著我。

  如果有人現在問我,我和聖經有一種甚麼樣的關係,我該怎樣回答呢?我跟她的關係就是透過她認識神的那個關係,也只有藉著我和她的關係才能和神建立生命的關係的那種關係。有一點拗口是不是?我無法再簡化一點了,她和我就是這種關係。□

  作者現居加拿大,從事福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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