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 夢
那青年沒伸手接寶寶給他的小紅包,但他的臉變得柔和了。笑了笑。 放棄了的冰淇淋我有兩個女兒,大的小名叫寶寶,小的叫貝貝。我像大多數母親一樣,望女成才。既希望她們成為美國社會的佼佼者,也希望她們繼承中華文化的精華,具有中國人勤儉和善良的美德。 去年,我專門去唐人街,給她們買了一個很雅緻的儲蓄罐。教她們把省下的零用錢存放進罐子裡,並許諾待罐子裡的錢滿了,就帶她們去Disneyland(迪斯尼樂園)玩。 寶寶的零用錢是每星期一塊,貝貝五毛。寶寶讀小學二年級。她就讀的學校,每個星期五對學生出售霜淇淋,每份五毛。寶寶過去從未放棄過購買的“良機”。無論春夏秋冬,對寶寶來說,霜淇淋都是最佳的食品。貝貝還未識辨錢面目,只知道錢可以買東西。她的零用錢主要是交給姐姐幫她支配。 自從我和小孩達成去Disneyland遊玩的協定後,每逢星期五,寶寶在學校裡看到同學吃霜淇淋都忍而不買,還教妹妹別隨便花零用錢。每個星期天的傍晚,她們把全部零用錢,六個quarter(二毛五分的硬幣),原封不動地放進她們的罐子裡。然後,姐妹倆樂滋滋地把罐子裡的錢全搖倒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數算,手舞足蹈地計劃著將要去Disneyland玩什麼東西。 賣火柴的小女孩那天晚上,我給兩個小孩講安徒生的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我講完了,才發現寶寶眼淚汪汪,兩滴淚珠正慢慢地滑過她那張純真的臉,悄悄而下。貝貝那雙人見人愛的童眸,也含著欲滴之淚,似哭非哭,似泣非泣,一副沈思的樣子。見此,我馬上走去衛生間拿毛巾,回來準備給她們擦拭眼淚。 我回到小孩房,看到寶寶正雙手端著她們的錢罐子,一個勁地搖倒。然後把搖倒出來的硬幣一個個放進妹妹的手裡。貝貝兩隻可愛的小手合在一起,一邊端接著,一邊數算著。 我站在房門口,默默地看著兩個小傢伙。她們數算了半天,然後來到我面前。寶寶把八個quarter放進我手裡說:“媽媽,幫我把這兩塊錢給賣火柴的小女孩買麵包包吧。”貝貝則一個個地把quarter數放在我手裡,邊數邊說,“一,二,三,四,好了。媽媽,我把這四個quarter給賣火柴的小女孩買鞋鞋。因為我四歲。” 那甜甜的童音迴旋在房子裡,迴盪在我心間。 我激動地摟抱著兩個寶貝。頓覺人性中一種原始的純真,一份本質的善,一份天然的美,一股自神而來的愛心,從她們的童心溢出,深深地感染著我...... 給外婆看醫生年初,我給遠在大陸的父母打電話,得知母親病了,且病得很厲害。我放下電話,想到自己有國難歸,有家難回,連母親病了都不能回去探望。一股酸楚自心裡油然而生,淚水不斷地湧出眼眶。接著,我和丈夫商談要寄錢給我母親治病。寶寶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了我一下,然後拉著妹妹的手走進小孩房裡。 過了一會,寶寶和貝貝從她們的房間出來,雙手抓滿了硬幣,一起來到我跟前,把錢捧遞給我,異口同聲地說,“媽媽,你別難過了!拿我們罐子裡的錢給外婆看醫生吧。” 我望著女兒抓滿硬幣的兩雙幼小的手,那一瞬間,淚水又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但那淚是熱的,是心裡沸騰而泛出的。時隔多日,我依然能感覺到那淚的溫度。 上門要錢的男人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我剛把寶寶從學校接回家,一陣強烈的敲門聲也跟著來了。我們住在公寓裡,很少有人來敲門。我沒看門上的“貓眼”就開門了。站在門前的是一位頭髮往上豎立的高個男青年。他說準備去讀書,沒錢做路費,要我給他二十塊錢。 我從錢包裡掏出兩塊錢給他。他搖著頭說不要,說最少要給十塊。我有點緊張地再次打開錢包,但錢包裡只剩一塊多現金。我把錢全部倒出來給他。他嫌少沒伸手接,並很不友好地瞪著我。我心裡開始發悚了,想到家裡只有我和兩個幼小的女兒,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如果他無禮怎麼辦? 正當我不知所措時,善解人意的寶寶迅速走進房裡,端出那寶貝錢罐子,當著那男青年的面使勁地搖倒硬幣。一個小紅包也從錢罐子裡倒了出來。寶寶馬上拿起小紅包,遞給那男青年說:“這裡面有兩塊錢。但這不是一般的錢,這是中國的新年時,我媽媽給我的壓歲錢。你得到了會幸運的。” 那青年沒伸手接寶寶給他的小紅包,但他的臉變得柔和了。他看了一下寶寶和貝貝,笑了笑,說:“我不能要你們的錢。謝謝!”然後走了。 我鎖上門,緊緊地抱著寶寶和貝貝。 母親節的禮物歲月悠悠,自從我和丈夫滿懷抱負,帶著我們的全部財產──兩隻大箱子,背井離鄉,西渡留學到如今,不知不覺已流逝了十個春秋了。我們飄蕩了十年,寄人籬下了十年。原本那頭朝氣蓬勃的青絲,已被異鄉的風吹掃得可見絲絲白髮了。這個時候,我們終於可以步入自購住宅的行列,結束租住他人房屋的生涯了。 這是應該高興的,但我身上主管興奮的那部分細胞卻不聽使喚。我甚至命令自己笑,可掛在臉上的笑是那麼的勉強。真正高興的是寶寶和貝貝,因為她們知道將有一個後院可以玩,她們在地上跳,再也不會有人來敲門指責了。 為了籌集房屋的首期付款,我整天絞盡腦汁,查來算去,挖空心思設法省錢。母親節那天,正當我專心致志地計算如何節省維修籬笆的費用時,寶寶手持賀卡和她給我做的禮物──一個硬紙筒做的小花籃,貝貝則雙手端著那錢罐子,雙雙來到我面前。 “媽媽,今天是你的節日,別太辛苦了!這是我和妹妹送給你的禮物。爸爸說你現在最喜歡的是錢。媽媽,我和妹妹把我們罐子裡的錢全部給你買房子吧。但我要留下五毛錢去教會奉獻給神。因為我們的主日學老師說,我們的一切都是神賜的。神賜給了我們太陽,賜給了我們花;神賜給了我一個好媽媽,神還賜給了我一個錢罐子。現在,神又賜給我們一座房子。” 寶寶一口氣說完,把那個小花籃和賀卡放進我手裡,然後和貝貝一起端著那錢罐子,遞給我。 四隻柔嫩的小手齊齊地托端著那錢罐子,四隻清澈的童眸純純地望著我。那小手,比蘭花嬌美,比長青樹富有生命力。那童眸,如晨霧般柔美,比晨霧清純;似湖水般寧靜,比湖水寫意;像月光般清麗,比月光有情。那是我夢中的畫,我希望的風帆,我生命的詩。 如果不是那造物主──神的恩賜,我哪配得兩個這麼好的女兒?神已經賜給了我所需的房子,賜給了我兩個小甜心了,我還不滿足、不快樂,這是為什麼? 我沈思著,默默地凝望著那錢罐子,凝望著女兒端托著錢罐子的四隻小手,凝望著她們純真無瑕的臉蛋。望著望著,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震撼、熾熱。我情不自禁地摟抱著兩個寶貝,一股勁地親吻她們的臉蛋、小手。一種快樂、甜美、欣慰和感恩交集的情感,自我的心底泛出,迴旋在我的心間…… 我們搬進了新家,寶貝的錢罐子也跟著搬進來。罐子的錢雖然全倒空了,但罐子裡裝滿了女兒的童真和愛心,還有我的歡慰與感恩。□ 作者現居美國舊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