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落 的 花 瓣

　 　 薇 薇 说 ， 她 的 命 运 就 像 散 落 在 水 上 的 花 瓣 ， 只 有 随 着 波 浪 的 翻 卷 而 漂 流 ， 无 法 把 握 前 途 和 去 向 。

　 　 第 一 次 、 也 是 唯 一 一 次 在 纽 约 见 到 薇 薇 ， 是 两 年 前 的 旧 事 了 。 但 她 在 美 国 的 异 乎 寻 常 的 经 历 留 给 我 的 记 忆 非 常 深 刻 。

　 　 薇 薇 来 自 上 海 ， 九 十 年 代 初 在 中 国 读 完 大 学 后 来 到 美 国 。

　 　 初 到 美 国 时 ， 薇 薇 在 纽 约 附 近 的 一 所 大 学 留 学 。 与 大 多 数 的 中 国 大 陆 的 留 美 学 生 一 样 ， 她 过 着 简 朴 的 生 活 ， 以 奖 学 金 和 打 工 所 得 维 持 学 业 ， 读 书 和 打 工 几 乎 是 她 全 部 的 生 活 。

　 　 薇 薇 的 第 一 个 打 工 的 地 方 是 一 家 中 国 餐 馆 ， 不 久 转 换 到 日 本 餐 馆 做 招 待 。 薇 薇 长 得 非 常 漂 亮 ， 具 有 典 型 的 中 国 江 南 女 子 的 秀 气 。 虽 然 个 头 不 高 ， 却 清 秀 苗 条 ， 在 普 遍 高 大 的 美 国 人 中 更 显 得 娇 小 可 爱 。 她 打 工 所 在 的 日 本 餐 馆 是 一 家 小 型 高 级 餐 厅 ， 是 一 些 富 有 的 日 本 商 人 经 常 光 顾 的 地 方 。 不 久 ， 薇 薇 注 意 到 一 位 中 年 日 本 人 总 是 给 她 三 倍 以 上 的 小 费 ， 她 暗 自 高 兴 ， 觉 得 自 己 有 希 望 存 下 足 够 的 钱 供 自 己 读 完 博 士 学 位 。 但 凭 着 女 性 的 敏 感 ， 她 也 隐 隐 约 约 地 感 觉 有 一 种 特 殊 的 关 系 会 在 他 们 两 人 之 间 发 生 ， 她 开 始 有 点 忐 忑 不 安 。

　 　 她 预 感 的 事 情 不 久 真 的 发 生 了 。 一 个 星 期 五 的 下 午 ， 薇 薇 上 完 课 后 匆 匆 赶 到 打 工 的 地 方 ， 刚 要 推 开 餐 厅 的 玻 璃 门 走 进 去 ， 听 见 有 人 紧 挨 着 她 的 背 后 叫 了 一 声 "小 姐 "。 她 一 回 头 ， 是 那 位 日 本 男 士 ， 微 笑 地 望 着 她 。

　 　 "来 吃 饭 吗 ？ "薇 薇 问 道 。

　 　 "不 ， 来 给 您 送 这 个 。 "他 说 着 ， 把 背 在 背 后 的 手 移 到 前 面 ， 手 里 握 住 的 是 一 大 束 黄 色 的 玫 瑰 花 ！

　 　 薇 薇 楞 住 了 ， 脸 登 时 胀 得 通 红 。 她 接 过 花 束 ， 下 意 识 地 把 鼻 子 凑 近 花 朵 ， 玫 瑰 的 芳 香 更 使 她 心 慌 意 乱 。

　 　 "今 天 不 工 作 好 吗 ？ 我 请 你 去 看 帝 国 大 厦 ， "他 用 很 轻 的 声 音 说 。 "你 可 以 去 向 老 板 请 假 。 "

　 　 "让 我 想 一 想 "， 她 说 着 ， 把 花 束 迅 速 塞 回 他 的 手 中 ， 转 身 冲 进 餐 厅 。

　 　 几 分 钟 之 后 ， 薇 薇 出 来 了 ， 他 从 她 羞 怯 的 微 笑 中 看 到 了 肯 定 的 回 答 。

　 　 那 天 他 带 她 去 了 纽 约 最 高 的 建 筑 之 一 帝 国 大 厦 ， 之 后 在 一 家 高 级 餐 厅 吃 饭 。 他 始 终 对 她 很 客 气 ， 饭 后 已 是 晚 上 ， 他 开 车 把 她 送 回 她 的 住 处 ， 彬 彬 有 礼 地 与 她 道 了 别 。

　 　 回 到 宿 舍 ， 在 准 备 把 那 束 黄 玫 瑰 插 在 玻 璃 杯 里 的 时 候 ， 薇 薇 发 现 有 一 个 信 封 夹 在 花 束 中 ， 里 面 是 三 百 美 元 和 一 张 小 卡 片 ， 卡 片 上 写 的 是 ： "这 是 对 你 误 工 的 补 贴 ， 请 收 下 。 "整 个 周 末 ， 她 的 小 屋 弥 漫 着 玫 瑰 的 芳 香 。

　 　 第 二 个 周 末 ， 她 又 收 到 他 送 的 鲜 花 ， 这 次 是 一 大 束 含 苞 待 放 的 红 玫 瑰 。 在 之 后 的 接 触 中 ， 薇 薇 了 解 到 他 是 日 本 在 美 一 家 公 司 的 雇 员 ， 同 自 己 一 样 ， 是 单 身 一 人 来 到 美 国 ， 在 这 里 没 有 亲 朋 好 友 。 他 每 个 周 末 都 约 她 出 去 。 一 个 星 期 六 的 下 午 ， 他 带 她 到 他 的 住 处 ， 说 是 请 薇 薇 看 一 些 来 自 日 本 的 录 相 带 ， 在 美 国 难 得 看 到 东 方 片 子 。

　 　 他 住 在 一 幢 豪 华 公 寓 楼 的 一 个 单 元 。 他 先 引 她 参 观 室 内 各 个 的 房 间 ， 当 薇 薇 称 赞 他 的 住 处 宽 敞 整 洁 、 家 具 设 备 高 级 齐 全 时 ， 他 叹 息 说 可 惜 自 己 整 天 忙 于 工 作 ， 几 乎 没 有 时 间 享 用 这 一 切 。

　 　 他 打 开 电 视 和 录 影 机 ， 荧 光 屏 上 出 现 了 一 个 穿 着 松 软 丝 绸 睡 衣 的 日 本 女 郎 。 她 从 睡 房 走 到 浴 室 ， 把 睡 衣 脱 在 地 上 ， 洗 起 淋 浴 。 没 有 语 言 ， 只 有 缓 慢 的 音 乐 和 哗 哗 的 流 水 声 。 淋 水 顺 着 她 身 体 起 伏 的 线 条 向 下 流 淌 ， 她 闭 上 眼 睛 ， 用 手 指 随 意 地 在 自 己 的 皮 肤 上 划 着 。 一 个 赤 身 的 男 子 走 进 浴 室 ， 她 听 到 脚 步 声 ， 却 依 然 闭 着 眼 睛 … …

　 　 薇 薇 感 到 浑 身 热 乎 乎 的 ， 不 知 什 么 时 候 ， 自 己 已 成 为 屏 幕 上 的 角 色 。

　 　 在 那 位 日 本 男 士 的 请 求 下 ， 薇 薇 搬 过 来 与 他 同 住 了 。 此 后 薇 薇 不 需 要 再 打 工 ， 只 在 有 课 的 时 候 到 学 校 去 一 下 ， 因 为 房 租 和 生 活 费 用 的 问 题 全 都 解 决 了 。

　 　 三 个 月 之 后 ， 他 的 日 本 公 司 派 他 到 美 国 西 海 岸 的 分 部 去 任 职 。 他 为 薇 薇 预 交 了 一 个 月 的 房 租 ， 对 她 说 他 一 到 那 边 就 会 与 她 联 系 。

　 　 他 走 了 ， 没 有 来 电 话 ， 也 没 有 来 信 ！

　 　 一 个 月 过 去 了 。 交 房 租 的 日 期 一 天 天 地 临 近 ， 房 租 是 每 月 1200美 元 。 薇 薇 似 乎 面 临 唯 一 的 选 择 ： 搬 回 原 来 的 学 生 宿 舍 。

　 　 但 她 不 愿 回 到 那 种 简 陋 的 生 活 。 她 想 ， 有 那 么 多 的 人 享 受 富 有 的 生 活 ， 为 什 么 我 就 应 该 是 餐 馆 里 伺 候 他 们 的 人 呢 ？ 她 决 心 在 这 间 豪 华 的 公 寓 住 下 去 ， 找 到 一 个 能 尽 快 挣 钱 的 专 业 ， 使 自 己 不 再 贫 穷 ！

　 　 薇 薇 找 到 的 职 业 是 妓 女 。 开 始 是 随 叫 随 到 地 做 ， 后 来 在 自 己 的 公 寓 接 客 。 她 的 学 业 就 此 终 止 了 。

　 　 我 是 在 薇 薇 的 公 寓 见 到 她 的 。 她 的 公 寓 装 饰 得 非 常 雅 致 ， 客 厅 里 摆 设 有 精 致 的 中 国 盆 景 ， 墙 壁 上 挂 着 一 个 绘 有 孔 雀 开 屏 的 巨 大 的 中 国 纸 扇 和 几 幅 中 国 仕 女 图 。 在 对 我 讲 述 她 的 经 历 的 时 候 ， 她 站 在 落 地 大 窗 的 一 侧 ， 不 正 视 我 ， 却 望 着 窗 外 。 那 天 她 身 穿 乳 白 色 的 无 袖 长 裙 ， 头 发 高 高 地 盘 在 后 面 ， 我 为 她 的 美 而 感 动 ， 更 为 她 的 经 历 而 感 慨 。

　 　 她 告 诉 我 ， 她 的 确 得 到 了 很 多 钱 ， 通 常 每 晚 接 客 的 收 入 是 两 千 美 金 。 不 过 她 的 钱 来 得 并 不 容 易 ， 为 此 她 必 须 用 自 己 的 身 体 讨 好 客 人 ， 有 时 不 得 不 忍 受 痛 苦 。

　 　 两 年 前 在 纽 约 见 到 她 并 与 她 长 谈 之 后 ， 我 一 直 信 守 诺 言 ： 不 对 任 何 人 谈 到 她 。 她 说 ， 到 1996年 年 底 ， 她 就 会 积 存 下 足 够 的 钱 ， 她 将 与 自 己 的 过 去 彻 底 告 别 ， 离 开 纽 约 ， 到 一 个 绝 对 不 会 有 人 认 出 她 的 地 方 去 开 始 新 的 生 活 。

　 　 今 天 ， 我 相 信 薇 薇 已 经 离 开 了 她 原 来 的 那 种 生 活 。 今 年 元 旦 前 夜 在 电 视 上 看 到 纽 约 时 报 广 场 欢 迎 新 年 的 热 闹 场 面 的 时 候 ， 我 的 想 象 中 出 现 了 另 一 个 景 象 ： 薇 薇 拎 起 行 装 ， 把 娇 小 的 身 子 裹 在 长 长 的 大 衣 里 ， 默 默 地 走 出 那 间 公 寓 ， 走 向 新 的 生 活 。 我 没 有 去 打 听 她 的 去 向 ， 也 不 想 去 打 听 。 我 只 诚 心 地 为 她 祈 祷 。 我 的 祈 祷 是 ： 愿 那 散 落 的 花 瓣 不 要 被 礁 石 撞 碎 ， 却 能 够 抵 达 风 平 浪 静 的 港 湾 。

　 　 主 内 的 兄 弟 姐 妹 ， 如 果 你 遇 到 一 个 困 扰 的 大 陆 女 孩 ， 请 不 要 问 她 过 去 做 过 什 么 ， 请 伸 出 你 热 情 的 手 。 她 ， 或 许 就 是 薇 薇 ， 一 个 最 需 要 上 帝 的 爱 的 人 。 上 帝 的 爱 ， 就 是 风 平 浪 静 的 港 湾 。 □

　 　 作 者 来 自 北 京 ， 获 文 学 博 士 ， 现 居 美 国 伊 利 诺 州 。